我们继续上路。看着后视镜里逐渐变小逐渐模糊的白山监狱,我思绪万千。车里沉默了一会,小云突然说:叔叔你可以放一首许嵩的歌吗?
“谁?”我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
“许嵩,言午许,嵩山的嵩。”第一次见小云这么有兴致。
我找遍了所有买车时4s店送的光碟,都没找到这个人。没办法,我只好用手机搜了一下,连上蓝牙播放。
我:听哪一首?
小云:庐州月吧!
音乐响起,莺啼燕啭,蛮好听的伴奏。
我:你们现在都听这个人吗?
小云:嗯,他的歌很特别很忧伤,男生女生都喜欢听。
我:周杰伦呢,你们听不听?
小云:叔叔,周董早过时了。
我们上学的时候都听周杰伦,没想到这么几年学生们就换了偶像。音乐在车里飘荡,小云跟着节奏微微摇摆,嘴里也跟着哼。很快,我们到了白山一中。我下来帮小云卸车里的东西,突然我陡生一个想法:“小云,你可以带我逛逛你们学校吗?”
小云放下手中的东西,想了想:“行,就当我谢谢你载我过来。”
这是周日下午,学校里没有那么多人,不过晚上有自习,学生正源源不断地赶来。我们从后门出发。校内的建筑黛瓦红墙,历史感扑面而来,且路旁树木繁密,掩映建筑,静谧异常。白山一中比石门镇二中大了一倍,幽雅了两倍,高贵了三倍。
“你一个人住校习惯吗,小云?”我若不开口,以小云的性格,恐怕我们这一路都要上演木头人。
“回宿舍就睡个觉啊,没什么的。吃饭在食堂,剩下都在教室,根本没时间想其他的。”
“高中很忙吗?”我没有为学习忙过,除了跟苏沫清一起读书的那两个月。
“忙,我们现在高一,有九门课。”
天哪,我坚定了,幸好没读高中。“哦,不过现在读书苦点是应该的。”作为“长辈”,我好像只能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我们到了正门,隔街是条买卖的巷子,热闹非凡。我正要过马路,小云说:“这,前面那条街我没去过。”
“为什么?”我吃惊不小,我在二中读书的时候,天天都在镇上游荡,这条街只在学校对面,小云竟然没来过。
“学习太忙了,而且,我没有什么要买的。”
我看着对面红灯的秒数:“那我今天正好带你来玩一下。”
小云竟然显得很紧张:“那得快点啊,我还要回宿舍,然后去自习。”
我答应了他:“行,马上。”
我信守承诺,买了几大袋水果后,就折返回去。到了我的车边,我将水果和他的包裹一并送给小云:“来,拿到宿舍吃。”
小云坚辞不受,我便说:“你要不拿走,我可就扔在这地上了。”
小云轻声说了句“谢谢叔叔”,抱着水果就跑。
“小伙子,好好读书哦!”我在后面喊道。小云刹住脚步,送我一枚青涩拘谨的笑。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进入高中校园,以一个学生“叔叔”的身份,高中在我心中一直很神圣,因为高中生很聪明,因为高中课本很难读,还因为志明正是上了高中才完全脱胎换骨,所以这里面一定有种微妙玄通的东西。
差不多十年前,我放目便可看见高中的大门,只是非典这场大瘟疫横空而出,挡住了我的视线。再后来,我心里的瘟疫发作,学不进任何知识,从此彻底断了我通往高中的路。也许我读了高中,结局一样是退学,但它却像高墙外的风景,我始终翻不过去。
送走了小云,我得加紧赶路了,白色轿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两侧的景物仿佛从前的记忆,一幕幕闪现,一幕幕过去。在高速上行驶的时候,一个人的心其实是最静的,因为他不能有丝毫的分神。我喜欢这种感觉,澄澈如水,世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的眼睛和脑子里,只有路,过去的和未来的路。
有车真好,以我的车速,平均下来八十码左右,我从白山县到省城只要三个小时。之前坐火车去,在硬座上晃晃悠悠的,去一趟省城要五六个小时。车厢里夹杂着各种怪味,加上嘈杂混乱的人声,让人不禁恶心想吐。这五个多小时,我也曾亲身体验过。
我突然觉得,今天下午的我,一直在不断逃离,逃离白桦村,逃离石门镇,逃离县城,就像当年那个尚未成年的我,怀着对远方的好奇,怀着对长大的渴求,怀着对记忆的漠视,怀着对世界的不甘,不顾一切,一路逃往那个繁弦密鼓的省城。
“我要念书!”非典结束后的一个春日,我对老爸老妈说。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一会后,双双露出夸张的笑容,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上,花再多钱也要让你上”!
非典让这个人间遭了很多殃,但都是在电视上看到的。石门镇很太平,没有发生一个病例。虽然上个月病疫肆虐期间,小镇上也一阵骚乱。大家出门全都戴口罩,见面不说话,一方面是怕传播病情;另一方面,大家深信专家说的天天吃葱和大蒜,怕一张口熏死别人。事态最严重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躲到白桦村里的老厝,那里空气极好,是防传染病的好所在。
在白桦村躲瘟疫的一个星期,我见到了六灵帮好几个以前的兄弟,比如志明。只是,我再也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六灵帮帮主了。一天傍晚,我沿着屋后菜园的羊肠小道散步,身上挎着一个复读机,放着周杰伦的《简单爱》。“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歌词好美,让我想起了兰兰,大黄,苏沫清,我曾欢喜过的姑娘们,你们现在都在哪儿呢?歌曲循环到第五遍的时候,我在田埂的中间看见志明,他正夹着一本英文书往回走。
“嗨,志明。”夕阳下志明的唇毛若隐若现,这么久不见,不止我一个人在成长。
“连生,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志明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我不计较这个。我难过的是,他叫我连生,不再是一口一个“生哥”。
“嗯,早出来了,快一个月了。”我的语气从此失了威风,我不是志明心存崇拜的生哥了。
志明略有歉疚的语气:“这样啊,我们五个当时打算去接你的,但是很快就要期中考试了,又不知道你哪天出来,所以……”
“我懂,你们上高中了嘛,高中的学习应该是很紧张的。”说完这句话我莫名的心酸,他们都已经上高中了,我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学业怎样。
志明说话急促:“是的,我还有一个单元的单词没背熟,现在放假在家,我每天晚上来这看看。”
“嗯,你去看吧,我还要去那边,好久没回来了呢。”我挤出了一个笑容,想赶快结束这次对话,我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了。
“嗯,”志明微微抬起头,还是不肯看我,“那,拜拜。”
我和志明在很窄的田埂上侧着身通过,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头顶上,分明是和我坐牢前一模一样的夕阳。在白桦村的最后四天,我再也没有出过家门,我怕再遇见志明,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待在一起。
非典过后,我第一时间跑去上学。老爸请了跟上次二中的同一帮人吃饭后,我便成功到初三开始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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