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匠慌忙松下子来,举起双手道:“教主饶命,谭某刚才一番胡说八道,惹怒姑娘,是谭某不识好歹。”
秦棠姬左臂略松,似是放过了他。谭匠趁着力道一减,背手想要将秦棠姬整个人翻摔在地,却遭秦棠姬右手猛力一插,双目果然被捅个爆裂!
谭匠大痛,双膝一软倒在地上,那血溅到痴痴站着的莺奴上,吓得莺奴也怪叫一声,退了三步。秦棠姬从他背上滑下,低在草叶上抹抹手指,自语道:“你怪我智不及人,也就算了,唯独不能责我不如男子。我听说你当年劫杀一对母子,怕见了你真面目,魂灵死后作祟,捅瞎那可怜女子,没想到他们却是州官老爷的妻子,遭满州追杀,这才逃到绝尘山谷投靠那人,如今也算是你自业自得了。”她牵过莺奴右手,道:“凭你一介三流之辈,怎能夺得那地宫的片瓦丝毫。说吧,池小小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谭匠尚未从剧痛中清醒过来,抬头时面目扭曲,好似一头怪牛。秦棠姬走近举起他栲栳般头颅,一指插进破裂的眼眶,他便爆发出凄烈痛呼。“秦教主息怒!即刻带你去便是!”疾喘几下后,他嘶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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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以后,聚山镇的百姓只能看到那几年前静悄悄开张的琢玉铺子门口是两滩湮开的血迹,那山外来的匠人已然不见。
这几年,从山外来的除了盐铁商人,多的便是这样的外乡客,神秘兮兮,都像是些厉害角色,可过了几年便消失在山中。琢玉的谭匠人本是最安耽的,由于双目失明,大家都以为他是打算在这隐居一生;却不想还是随着这两个女子,从聚山镇消失了。
平民良善,纵兴致勃勃地传道再多关于聚山奇宝的故事,也想不到真的要去找那批珍奇;或谁家的少年一时兴起,呼朋唤友在林间走一遭,纵使见不到财宝的毫毛,又何尝扫兴。然而这世上多的是逐富求功之人,聚山镇的百姓也都隐隐约约知道,这些外乡人,都是为了那传说中天枢宫的宝物,才不惜自隐山林,苦解机关,也要得到神功奇典、珠宝金银;这一心苦求的模样,往往成了镇上的笑传。
争名逐利,这些事聚山镇民本不知。
而通往绝尘山谷的崎岖小道上,又多了三个渺小人影。
因地宫无光,谭匠这数年来苦练耳闻指触鼻嗅三道,视力所伤本不能影响他发挥武功,更不必说指引这一条熟悉道路了。如今他要带两名女子去见的,才是指示他安扎聚山镇、研习机关的人他的主人。如秦棠姬所说,他曾因杀了贵人,被满州追杀,像他这样的穷途恶人,山谷中还有很多,他们共同的主人便是秦棠姬口中的池小小。
池小小真名为何,早已没有人去考究,或许她本就是极恶之首,为了摆脱对手和官府才隐居在此。一听小小二字,令人难以不想那钱塘苏小小之典,也不令人揣测这女子潜入山谷前曾是烟花中人;巧的却是,十年之前,扬州确有一场骇人听闻的杀戮惨案,当时秦棠姬可巧也正周游至扬州,更巧的是,被杀的这家人,她前一还借宿过;此案的许多细节,她都听说过,听说那凶手夜半潜入门户中,从三岁婴儿到看门家犬,从耄耋老人到壮年家丁统统杀光,最后放一把大火烧了宅院,直到火势快烧到邻家,前来扑火时才发现一家人已经死绝。这家乃是城中著名的瘦马馆子,扬州多少美人都是这家养出来的,城中达官贵少还颇为此兴叹;却听说翌就发现扬州有名的花魁宝芝逃了,只因这两件事离得这么近,而凶手至今也未落网,便自有闲人将两者合在一起,说杀人的不是别人,正是青楼翠馆的花魁宝芝,只为好好的一个姑娘,幼时被人卖作瘦马,如今一副青年少的如画容颜却落得卖歌鬻曲的下场,因此夜深回到师傅家里,杀了全家,自己则逃出城去。真是如此时,倒是位女中邪侠。
强作此说当然没有意思,有诸多合不上的地方,然而那花魁果真没有人再见过;绝尘山谷却又恰好是此时传名于湖州一带的,谷主不偏不倚自称小小,几件事重在一起,叫人不多想片刻。
秦棠姬走在谭匠后,绣鞋地软,除了体划过草木轻微的簌簌声,她刻意压掉了全部噪音。深山无人,偶有两鸟鸣叫,头顶子规从腹中发出些咕咕声罢了。莺奴也会意地屏息静听,生怕错过什么异动。
三人已到了一处河谷,四周翠竹摇曳张扬。谭匠停下来细听了一阵,又蹲下来扯起一丛野草放在鼻端嗅嗅,师徒二人初时还不知他是何意,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对山谷的熟识程度,已到了从野草气味也能分辨地形的地步。他确定一行人已在河谷边,便回头道:“秦教主,逆河向前五里便是池谷主所在了。”
秦棠姬满目疑色,沉声道:“待我到她面前你方可走。”
谭匠无奈道:“只待我在此濯洗了污秽之眼才好,这副样子如何去见谷主。”说着摸摸索索沿着河坡来到水边,捋了袖子掬水洗脸。秦棠姬不敢松懈,尾随他至河边,死死盯着。
莺奴是个谨慎的,本想喊住师父,只道这人将二人引至水边定有恶意,然而哪及秦棠姬的脚步快;她生不敢忤逆师父的,于是只得握紧了拳头低低跟在后面。
这边秦棠姬恶狠狠看着谭匠咿呀乱叫面目可憎地冲洗那双瞎眼,洗得久时,她等得不耐,怒道:“要洗得多么干净?要洗得那么干净时,下了地狱变做王八再去洗,此刻不要洗!”然而正是这瞬间,只见谭匠仿佛冷笑一下,庞硕躯忽地翻入河中,翻腾一阵,竟潜入深处去了。
秦棠姬吃惊,健步冲到河中,极目力不能见人,正在疑惑,只听后莺奴一边跑来一边大喊“师父小心”,自己左踝受一巨力,侧翻入水中。
秦棠姬入水,挣扎两下,只觉左腿被大力所掣,急速下沉。所幸她从小生在海岛,水超群,对方明知她是新任蚀月教主,却连这点知识也无,非要在水下缠斗,这次是当真激怒秦棠姬了。
她弯腰一抓,双手抓住谭匠头发,手腕一转将长发缠紧在手上,用劲一拔时,生生剥下谭匠一块头皮来。她见底喷上一股带血如珠气泡,心知谭匠吃痛,口中含不住气。正待脚上巨力松弛,她便借力一蹬那颗光洁头颅,蹿上水来。莺奴正一脸焦急游到她这边来,见师父浮出水面,大喜道:“师父!”
秦棠姬先是看看手上缠着的一片头皮,满面嫌恶,连连将这丑物从手上甩开。她悬在水中张望了一会儿,却不见了谭匠。
谭匠竟凭空消失在河底?这怎么能?方才明明见他连肺里的一点空气也吐出来了,再加上被活生生扒掉一块头皮,莫非水遁之道真有其事?
秦棠姬带着疑惑爬上岸来,拉起裙角检视左踝,果然留了血痕。她咬咬牙,拉起莺奴:“无妨,找到池小小算了总账也罢。”
她一边调理气息,一边对后的莺奴说着:“莺奴,我知道你向来小心,刚才也肯定怪我莽撞,怎能任凭对手将我带到陌生之处。你小心谨慎确是你的长处,此番为敌者的确远比我们熟知地形,她们若是当真要引我二人涉险时,你必慎重;但我要教你的并不是这个,你可知道我要教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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