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抄手回廊前行,转过一座高大的假山,碧波荧荧之景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宽阔如镜的水面,不时被风激起层层细浪,视野远眺,唯见水中几处岛屿汀州,不似寻常园林景致。
外墙下的柳树,当下时节正是茂盛。行走于树下,只觉星星点点的光亮,却无半分酷热。
一座木质长桥横跨水面,如飞虹贯日,凌空乍现。
从后门数,这第一座汀州并不是主人们居住的处所,只见得十几间房舍,门窗紧闭,全无半分人影。
孙老爷未作停留,一连走过几座如此汀州,最后,终于来到位于湖水中央的一座大岛。此处亭台楼阁,虽不似孙府般金碧辉煌、富丽堂皇,但风格古朴,沉稳持重,别具一格。
于会客厅中分宾主落座后,三名家仆模样的男子瑟缩着身子,唯唯诺诺的走了进来,还未等孙老爷说话,便一起扑通跪倒在地。
孙老爷像是坐车坐的累了,也不理睬那三人,只是自顾自的饮茶。
坐在一旁的文丙言实在看不下去,完全不顾孙老爷脸面,直接出言向那三人询问道:“你们快些说说,这个园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三人见有人询问,微微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惊恐,皆是不敢答话。
“高人问话,你们怎敢不好好回答?”孙老爷忽的将手中茶盏重重置于几案上,横眉冷目的瞥了三人一眼,又立刻和颜悦色的看向心中已感不快的文丙言,呵呵笑道:“这三人原不是我府中的,只因见他们行事老成,才雇了来打理园子,不曾想竟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一路行来,不知几位高人可有什么发现?”
“那位长者,我来问你!”欧阳面带微笑,和蔼亲切的说道,“这园中的植物,可是昨晚一夜变成现在这样的?”
“是,是的!”年长的男子直起身子,战战兢兢的小声回答道,“除了环湖路边的那些柳树以外,这些岛中的植物,不论大小年岁,尽皆枯死了!不仅如此,就连,就连,”
男子好像想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哽咽着,实在也说不下去了。
“不会是,还死人了!”韩敏皱着秀眉,十分焦虑的看着男子。
“这事儿真的和小的们没有关系啊!”男子说着咚咚咚的直朝孙老爷磕头,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更是磕头如捣蒜,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死人了?”孙老爷一听,登时勃然大怒,跳将起来,若不是有我们在场,恐怕一大脚就把那年长的男子踢翻在地,“快些给我说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年长的男子哆哆嗦嗦,前言不搭后语的将整件事讲述了一遍。好在文丙言和欧阳的理解力都极强,在他们的解释下,我也终于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昨晚半夜突起怪风,邪风力强,竟将这湖水都卷上了天。奇园的管事赵荣担心花木受损,顶着邪风外出查看,谁成想竟是一夜未归。卯时一到,邪风便停止了。花匠李崇岚领着一众仆从带着工具防身,离开房间外出寻找管事。
可一离开房间,眼前的景象便吓得他们魂不附体。满院争奇斗艳的植被尽数被毁,即便根茎还在土里的,也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水分,手指轻轻一碰,刹那就化成了齑粉。
花匠老李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时就吓得腿软。但管事还未寻到,也只得强壮胆色,继续寻找。他们一连找了好几个小岛,除了无数枯枝败叶外,什么也没有发现。正当他们以为管事为保命离开时,却在唐兰阁的墙角,寻到了管事的尸体。
说到这里,花匠老李再也说不下去了。那突出的双眼满布血丝,浸满了不可名状的恐惧。
一听说管事死的如此古怪,孙老爷也不免害怕了起来,方才的盛气凌人的气焰一扫而光,瑟缩在座椅中,大气也不敢出,直是直勾勾的注视着冷箫。
“这管事的尸身,现在放在何处?”我焦急的追问道。
“听老人说,这样死的人,凶的很。现在正放在,柴房里!”老李不可思议的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好像是在问,我一个小姑娘,怎么也不知道避讳。
“现在午时未过,正是一日中阳气最盛之时,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刻去查看一下管事的尸身。”我完全不去理会老李诧异的目光,语气平和的将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可!绝对不可以!”老李头听闻,猛的大叫了一声,这惊恐万分、撕心裂肺的喊声,如同鬼魅的吼声般,让人不由得后背生凉。
“这有何不可?”文丙言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出去,见老李头这般反常,也不免不解其意。
“那、那尸体!”老李头身后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支支吾吾的呜咽道,“那尸体通身都是紫色的!恐怖至极!我娘说过,这种死法的人,一定是得罪了天上的神明!没啥好看的,老爷还是赶紧下令把尸体烧了,一了百了!”
“这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欧阳惬意的微笑着,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游戏,“孙老爷!敢问这柴房如何走?如果你不想去,可以留在这里,我们几人就可以!”
“你、你们全都要去?”孙老爷吓得不清,就连说话都说不清楚了,惊慌失措的猛地站起身,险些将茶杯打翻在地。
“这是自然!”欧阳看了在场众人一眼,缓缓说道,“我们查看完尸体之后,可能会顺便将整个园子查看一番,所以,我们应该会回来的晚些,如果孙老爷您饿了,自行用膳便可!”
冷箫满意的看了欧阳一眼,率先举步朝大门走去。就在冷箫即将迈出木门时,孙老爷极度不情愿的跟了上来说道,“这鬼地方,我还是跟着诸位高人安全些呐!”
奇园中的所有房舍皆是建在星罗棋布的汀州之上,汀州与汀州之间由木桥或是石桥相连,纵横交错,若不是长久居住在此的人,一时间很容易迷路。
老李头率先引路,我们一行众人跟在其后。来时便已见满院枯枝败叶,只觉寥落可惜,现在看来更觉诡异莫测,就连这头顶的烈日,一时间也恍若寒光般令人深感冰冷刺骨。
也不知踏过了几座桥,身处于这园中什么方位,只见一座隐匿于树丛之后的平房,在光影交错间,逐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房舍一共有三间,皆都门户紧闭,空气中仍旧还没闻到分毫古怪的气味,若不是本就知道,论谁也不可能猜想到这其中的一间房内竟摆着一具凶煞无比的尸体。
老李头畏畏缩缩的指了指中间的一间房,悄声说道:“管事的尸身,就摆在那里头!”
见孙老爷早就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欧阳和文丙言知道指望不上他,于是,一马当先,大步上前,推开了柴房那未上锁的木门。
由于储存木柴需要通风,所以材房内的光线也不算差。房间十分的空旷,只在右边墙角堆着半人高的一摞木柴,看样子应该是孙老爷近期不打算来此居住,所以并不需要储备太多柴火。顺着木柴堆往左冷眼一扫,果然看见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尸体,所以原本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恐惧。我很自然的跟在欧阳身后,走上前去,可就在看见尸体的瞬间,我还是差点叫出了声来。
只见这具尸体通体漆黑,皮肤干燥皱缩,如同脱水木乃伊一般,干瘪枯槁。他两眼圆睁,嘴巴张得老大,好像死之前看见过极度恐怖的景象,而被活活吓死了。这般诡异的死相,惊悚至极,猛然间看见,真真吓的我头皮直发麻。
“他的灵魂,已经不知去向了!”忽然,我的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可此时欧阳和文丙言都站在我面前,而冷箫根本没有进来,况且这如同鬼魅一般的嗓音根本不冷箫。想到此处,我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脖子僵硬的一动也不敢动。
“宗成!”欧阳应该也听到了那句话,他警觉的朝后一看,阴沉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抹友好的微笑。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原来突然出现的竟然是那名不知何时消失的冥界鬼差。此刻,他正站在我的身后,满脸歉意的看着我。
“你刚刚说什么?”文丙言二话不说,一把将鬼差拉到了自己的身旁,指着地上的干尸问道,“你说这个人的魂魄不见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人过世不满十二个时辰,论理他的魂魄在这期间会守在尸身旁,可是此刻,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不仅这个房间里没有,就连这个古怪的园子也没有。”鬼差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注视着干尸说道。
“魂魄没有了?”欧阳不解的问道,“这好端端的魂魄怎么又会没有了呢?难不成是被什么东西给收了,活着是吃了?”
“我刚刚随着你们将这园子大致看了一遍,此处阴气颇重,必有厉鬼出没,而且,这只厉鬼道行颇高,恐怕已经近魔了!”鬼差蹲下,用手指戳了戳尸体,又用鼻子嗅了嗅,语气深重的概叹道,“此人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腐烂的腥臭味,如果不将这具尸体即刻焚毁,今夜子时,迎接你们的至少也会是两只厉鬼!”
“厉鬼算什么?”文丙言趾高气扬的说道,“还用等到今夜子时?不消片刻我就能将这厉鬼打得魂飞魄散!”
“不要冲动!”欧阳好像看出了什么名堂,脸色愈加难看的紧,“凡是被那厉鬼所害之人,死后也会变成相同的厉鬼。以此方式演变,何人可知现在世上能有多少此等厉鬼?我们倒是不怕,只是这孙老爷一家怕是脱不了干系,若是我们莽撞行事,激怒了那只厉鬼,这孙府满门可就要遭殃了!”
“真是麻烦!”文丙言不耐烦的嘟囔道,“既然这样不行,那你说我们怎么办?反正冷箫这回是绝对不会帮我们的,不论是何等厉鬼,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儿啊!”
“这个园子虽然风水布局太过诡秘,但是也不至于会生出这样凶恶的厉鬼!”韩敏唯唯诺诺的说道,“这恶鬼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我认为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但凡是鬼,想要长留人间,都需要有所依附,即便他是厉鬼也不能特殊!”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找出这只厉鬼所依附的器物,将它摧毁,这厉鬼就能不攻自破?”韩敏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毕竟是驱魔世家的女儿,即便弱不禁风,也是满腹韬略。
“这主意好是好,可这园子这般大,这其中的物件更是数不胜数,想要找到特定的一个,真是如同大海捞针啊!”欧阳和文丙言对视一眼,两人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这个倒是好办!”鬼差急忙说道,“但凡有厉鬼依附的物件,阴气都是极为浓重的。至于这厉鬼的阴气,几位可能看不见,但是我能。所以,只要我们满院子转上一圈,如果真的有这样东西,我想我就能发现。只不过,必须尽快。要是天黑还没有找到,我也不敢想像今天晚上会出现什么情况?”
“怎么?难道你这地府的鬼神还不是这厉鬼的对手?”欧阳玩笑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只厉鬼很有可能是以活人魂魄为食,其性近乎于魔物!到底有多厉害,我也估计不了啊!所以才需要白昼至阳来克制他,不然,一旦天黑,恐怕我们联起手来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不就是一只厉鬼吗?哪有你说的这样邪乎,这神仙还不是鬼怪的对手了!”见鬼差一个劲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文丙言分外气不过。
“他说得没错!”欧阳取出一张自己的锦帕盖在死者的脸上,语气凝重的说道,“能有如此本事,说明这对手必然是知道我们身份的,可是即便这样,他仍旧没有半分退让,可想而知,他是有着必胜把握的。我们虽然会用仙法,但毕竟我们现在连仙身都还没有具备,说白了,也就只是法力较高的凡人。至于冷箫师兄,如果到时让他出手救我们,我们考核必然会不合格,可是如果他不出手,只怕我们全都得九死一生。所以,一会儿大家都提着神,距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如果我们能在这期间找到那样东西,所有的事情就都会容易很多!”
离开柴房,果见冷箫与孙老板站在门前聊天,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屋,可他那深沉的眸色,又仿佛有能洞察世间一切的能力。
为了能尽快结束任务,鬼差一出柴房就喝了一口院中的池水,好在孙老爷一干凡俗人等看不见他,不然肯定被他这古怪的举动,吓于当场。
也不知道在鬼差的眼中这个园子是什么样子的,只见他环视一周,立刻指着远处那高耸的琉璃瓦顶,说道:“此处阴气冲天,必为不妥!”
我顺着鬼差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座建筑正是极富神秘色彩唐兰阁。
由于担心这四名凡夫俗子会吓破胆,我们只说需要将唐兰阁查看一番,并未讲明原因。
阳光虽然依旧毒辣,但日已西斜,微风中已有阵阵清凉,只是可惜,这难得的清风中却夹杂着一抹腐臭。臭气从四面八方随风而至,竟也辨不清到底来自何方。
及近观看,才发现唐兰阁远比我想象中的富丽堂皇。竟可算得上是一座三层楼的宫殿。通体装饰精美,雕梁画栋,富贵庄严,却和这整座园子的基调有些各个不入。
门前的桃花早已谢尽,郁郁葱葱的一片桃林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会在家中开设桃林的,我到还是第一次见。
还未及近,众人便被正门前两只石狮子给吸引住了。这两只石狮子一左一右,立在大门两侧。狮子大小只到成人膝盖的位置,可能是连连阴雨的缘故,上面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苔,所以远远一望,还以为是漆上了一层绿色的涂料。
狮子雕刻的活灵活现,只是,这两狮子并非传统模样,一只用前爪如人一般捂着双眼,一只则勾着脑袋看着地面。
在家宅府内安放石狮子本就不寻常,再加上这两只狮子又是如此模样,就好像直接告诉我们此处有古怪一般。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并非如文丙言所讲的满屋珍器重宝,而是桌椅书案,一应的家常摆设。
一楼是休闲的处所,二楼是卧房,三楼则是书房。若是我听说过唐兰阁之前的情况,我绝对不可能将此刻所见,和藏宝库联系在一起。
“原先是何人住在这里?”查看完一番后,众人缓步沿楼梯走下来,一直眉头紧缩,一言不发的文丙言,走到孙老爷身旁,小声问道。
“哦!是我的小女儿!我们本不想让她一人住在这里,可是她实在是太喜欢这栋小楼了!”孙老爷见文丙言神色不对,慌忙追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文丙言没有答话,只是虚虚的看了鬼差一眼,便自顾自的又上了楼。
这一下可是急坏了孙老板,抬脚就打算跟着追到楼上去。
“孙老板,门前的这些桃树,可是你后来种的?”欧阳见机拦住孙老板,顺势一把将他拉回了大门口。
我并不认为我们要找的东西会在藏在楼上,所以根本没打算上楼。一路走来已过多时,像孙老爷这种身骄肉贵之人,早就耐不住饥饿,不消数刻,四名厨婆便将数十盘糕点和近十种糖水摆满一桌。四人虽然没有离开奇园,但也都是战战兢兢的,尽皆躬身垂目,敛声屏气,行动麻利的摆放好食物后,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就已离开。
“这些桃树原本就在这里!”孙老板冷眼瞧着门外这绿荫荫一片桃树林,苦恼不已的说道,“来为我相园子的师父也说过,这片桃林并非祥物,若要居住,必得尽数砍掉。可是,我小女儿说什么也不肯,还说,每年桃花盛开及时,都要来此处居住。夫人护女心切,便同意将这桃林留下。上个月,我们一家才搬回府宅,在这里住了三个来月,也没见出什么事情啊?”
还不等孙老爷相让,我便十分自觉地在圆桌旁坐了下来,将一碗开起来十分讨喜的红豆沙端到了自己面前,并即刻拿了一块芙蓉玉露糕放在口中。
“那这位小姐,现在如何呢?”欧阳一面说着,一面在我身旁做了下来,反客为主的示意孙老爷不必拘礼,自顾自的也吃喝起来。
见冷箫和韩敏都已入座,孙老爷才唯唯诺诺的坐了下来,困惑不已的思虑片刻,说道:“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住进这唐兰阁,小女大病没有,这小病却不短。不是伤风感冒,就是不小心摔倒。我总说是这房子风水不好,不让她继续住了,但是怎奈小女自小娇惯,哪里肯听我的话?”
“哪里只是风水不好!”文丙言和鬼差一前一后从楼梯上走下来,不过,我却也只听到了文丙言的脚步声。
“高人此话又是何意?”孙老爷见文丙言一脸惋惜的看着自己,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顾得上吃喝,早就一溜烟,跑到了文丙言的身边。
“孙老爷,你刚买下这园子时,这唐兰阁里是个什么情况?”文丙言也不管孙老爷,只自顾自的在一楼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空空如也啊!”孙老爷稍感遗憾的回答道,“我也听说过,从前这唐兰阁里摆满了宝贝。可是,当我打开这扇大门时,这栋三层小楼里,空得连一片纸都没有。我也试图找过传闻中的地下密室,就连这堪舆师父都不知请了多少位,仍旧是一无所获。所以,我认为啊,这密室多半不存在!”
“这密室,肯定存在!”文丙言万分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指着地面说道,“在我们脚下,绝对有一个密室,只是这个密室建造的过于机密,如果找不到开启它的机关,很难直接进入。”
“密室?真的有密室?”孙老爷一听,眸中即可迸发出诡异的光芒,仿佛那些传言中的宝物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了,等待这他待价而沽了。
“可是现在问题出来了!”韩敏细细品着一块淡粉色的糕点,叹了一口气说道,“孙老爷曾经找遍了整个屋子,都一无所获,这个机关到底会在哪里呢?”
文丙言一听,也立刻僵在了当场,和鬼差对视了一眼,无比挫败的一屁股坐在了窗边的木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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