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议大夫……爹爹当时可是尚书左丞,监管吏、户、礼三部十二司,在她的幼年,也是住在有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的地方,家中访客如织门庭若市,往来的内眷都争着为她做媒,可颜家轰然倒塌,那些人顷刻就不见了,这往昔的浮华不过都是些过眼云烟,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个窝头来的实际。
从暖香阁出来,远远的那一处游廊水榭,衬着长衫的月白,有些清冷。静晨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榭下的游鱼。
静晨昨夜侍寝了……
颜菖蒲一怔,却是抿着双唇快步的走开了,穿过廊庭,大批的随侍从身边涌过,紫衣玉面的男子夹在众人之间,好似一阵风。她甚至没有抬头的勇气,只是敬畏的跪在脚下,待那阵风吹散,她才小心翼翼的起身,殊不知那狭长的双眸在身上片刻的停留。
回到那个四壁清徒的屋子,才舒展紧攥的双拳,露出一枚精致的睡莲金钗,是环儿塞给她的,她小心翼翼的放入包裹,却发觉星辰给的钱袋子不见了。又翻找了许久还是无果,心中一凉,跌坐在椅上没了精神。
那应当是星辰全部的积蓄,就让她这样给丢了,想着眼上便蒙上一层轻薄的雾气,绣鞋猛地被踢了一脚,她慌忙向里缩了缩,耳边还有那不屑的咒骂,“真是碍事!”
嫩粉罗裙从眼下而过,却见英子腰间垂下的栗色穗子,菖蒲看着,咬紧了双唇,倏地站起拦住她的去路,一把抓下那穗子,竟然带出一个缎袋,那分明就是星辰留给她的钱。
英子上前猛推了她一下,“干什么拿我的东西!”
菖蒲向后踉跄了几步,努力的站稳,心中的怒火翻涌,顷刻便无法压抑,她上前两步,“啪”的一声,英子的右脸显出通红的指痕,双手抱紧钱袋子,眼眸像是一柄弯刀,“这银子,是我的。”
英子恼羞成怒,上前撕扯着菖蒲的衣衫发髻,抢着她怀里的钱袋,“狐狸精!哪儿写着是你的银子了?!”
菖蒲拼命的护着,衣衫凌乱,发丝泻下,就是这样她也不会松手,在皇宫没少受人欺负,怎会来了王府就怕了。
清脆的帛裂长衫已成零碎,露出一片皓白凝脂,只觉英子的长指甲嵌入肉里,随后一阵疼痛,背上显出道道血痕。她无法再忍受,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推搡,只听哐当一声和着惨叫,四下里便如同死一般的寂静,她哽咽着,有了片刻喘息,眼中噙着泪,地上还有英子揪下的几缕长发,犹如塘上浮藻,轻飘无力。
菖蒲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虚眸瞥着英子,却见英子歪躺在地上,睁着双目微启双唇,她心中一阵慌乱,慌忙蹲下,哆哆嗦嗦的把手指置于英子的鼻尖。
啊!竟然……竟然没气了!
她滑坐在地上,片片血迹从英子身下淌出,汇成小溪蔓延脚下,那血流宛如一条巨蟒,摇头摆尾的向她扑来,菖蒲慌忙站起,裙尾却沾上了猩红,浸入儒裙的血渍迅速的扩散,吸食着颜菖蒲内心的恐慌。她努力的向后退着,留下一串血印,彷佛朵朵耀眼夺目的花。
听得门外几声尖叫,婢女们四下里逃窜,“杀人啦!”
她杀人了……她失手杀了英子……
南王府有地牢,空空荡荡,水声滴答的回响,漆黑的火盆燃着不多的炭屑。菖蒲蜷缩的坐在草席之上,她无法安歇,只要一闭眼便是英子睁大的双目和渐散的瞳仁,浑身不住的战栗,不多时便嘤嘤的啜泣,啼哭声在地牢上空久久不散。
姐要努力脱去奴籍,和星辰过上好日子……
那日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星辰俊美的面颊,红唇皓齿间灿烂的微笑,还有栗色袖缘浴上的金色霞光,“姐,我要做到大总管,然后买下老宅,接你出宫,再给姐姐找一个好人家。”每当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便会隐隐的疼,若是爹爹还在,星辰也是令人钦羡的少年郎,他会入朝为官,或是驰骋疆场,可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星辰,姐对不起你……”她哽咽的呢喃着,陌都的弟弟还等着和她团聚,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就要丢掉性命了,泪水不住的淌下,头深埋在双臂间,啜泣声变成了难过的痛哭。
“吵死了……跟鬼似的!听得爷汗毛都立起来了……”
低沉有些沙哑的男声传来,颜菖蒲受了惊吓,这……这地牢里还有旁人,她走到栅栏处,向外张望,对面的监牢里黑漆如墨,她壮着胆子轻声唤着,“有……有人吗?”
没人回应,只有她纤细的低问声声回荡。
她侧着头向外,“是谁在外面……”
“你这女人到底让不让人睡觉!”
颜菖蒲慌忙闭了嘴,还是没有看清,是对面传来的声音,这里还关着其他的人,她有些好奇,难道也是杀了人才被关起来的?
“大……大哥?”
却只传来沉闷的鼾声,她不免叹了口气,低下头瞥见罗裙尾处点点猩红,英子睁着的双眸再一次浮现,她慌乱的撕扯着,一片片缀血的布散落在脚下,她轻喘着缩到了墙边。
地牢外也入了夜,王府上灯,朱红的灯笼挂满檐前,摇曳中朦胧的火光汇成无尽的迤逦。屋内通明,羊皮灯罩绘着山水丹青,徐公公俯首而立。
细细的毛笔沾着青墨挥洒在细白的绢纸上,亦如行云流水,铁画银钩。可腕上一抖,提笔间却被这不大不小的墨迹污了,他顺手甩入笔洗,如絮的墨渍在清水间回旋。
“本王只出去一两日,她便杀了个人?”初听徐公公讲,也是吃了一惊,眼前不觉浮现清辉之下单薄的身子,还有廊庭上低眉轻跪的谦卑。
“也是那婢女该受这一遭,平日里作恶的很,拿了那丫头的银子,那丫头气不过,失手把她推倒,头磕在了桌角才丧命的。”
竟是如此,他轻浅一笑,“以前小看了她。”果然留在婢女的屋子里不合适,若早接出来,也不会闹成这般。
“王爷,这要怎么处置?”徐公公问道,虽然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赵羽成按揉着眼前的穴位,又是几日没合眼,又舒展了下腰身,“就照你上次说的办吧。”
沉沉的牢门打开,菖蒲睁开困顿的双眸,却见是徐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她心里一凉,怕是到了期限,今日就要和爹娘相聚了,起身,拂去身上粘连的草粒,缓缓的跟着他走向生命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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