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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第四回 竹叶千千

秋白道:“委实料不到爹娘身后,竟有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隐情,离儿你竟是方大学士骨血。”谢离捶胸顿足道:“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爹娘活着,我不要做那无情无义之徒的后人,我不要,就是不要……”秋白道:“大学士被坊间尊为仁义礼智信之表率,受人敬仰,你怎说他无情无义之?”谢离大摇其头:“仁义礼智信就是要家破人亡么?那方大学士八成也是如你教过的‘骑虎难下’,起初只不过做个样子,没料想有那样的结果。”

秋白道:“离儿,你怎能如此妄加揣测?何况他还是你的外祖父,这个不论你愿不愿,俱是坐数的。”谢离闻听此言,委顿于地,如同一只力气耗尽的恶狼,凶巴巴地望着秋白。

秋白挪近身子道:“离儿,还是给爹娘打副棺材罢。”谢离目光渐转柔和,点头道:“心里好乱,全凭姊姊处置。”

棺椁备妥,秋白掏出剪刀割下叶千千一缕青丝,撕了布条包好递与谢离藏在衣中。谢离将双亲尸身连同竹简放入其中,想起此刻即是诀别,心头翻来覆去挣扎数十下。终是一咬牙合上棺木,埋于后院。

填土之时,谢离面目凝呆,一语不发;秋白亦是一声不吭,伴随左右。当那丘冢成形之际,忽听西北乾天传来几声欢快的鸟鸣。缓缓抬头望去,那几只鸟早不知何处去了,如何得见?二人相顾茫然,隔了良久,才缓缓哭出声来。

黄昏时分,秋白好不容易将谢离拉到道衡家中,与他包扎伤口,因说道:“离儿,你胸中悲凉,倘若在那坟旁,便哭死了。”谢离“嗯”了一声,又半盏茶的工夫,问道:“姊姊,那时你说那么多,可那竹简上也没多少字啊?”秋白道:“有许多都是读书人之间口口相传,我是两厢一处同你讲的。”谢离道:“我听你念的有‘白首之约’,可是后来你没与我讲,却是何解?”秋白道:“大凡夫妻之间,常言‘白头偕老’,我猜妈妈在遭难之前,曾有婚约,与爹爹成亲即是毁却那个‘白首之约’。”谢离忽道:“妈妈若不与爹爹成亲,生的还是我么?”

秋白听家里丫鬟说过嫁人生子之事,听谢离这么一问,不禁脸红颈赤,因说道:“我哪里知道?”谢离道:“那又怎么不信、不礼呢?”秋白道:“毁却婚约,是为不信。又说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为不礼。其实他们不是逃婚过来的,当年定是万分信任善爷爷才说的逃婚。”

谢离闷头思索,半晌才道:“姊姊说方大学士为仁义礼智信之表率,而妈妈说自己五常通失,唉……”秋白道:“揆其所以,还是娘说的‘心灰意冷,不存复仇之念’。”谢离道:“姊姊怎看?”秋白听言即想到自己通家被沈氏所害,落下泪来,说道:“你我二人此前不知,倒还罢了,今日得知不共戴天之仇,焉能不报?”

谢离哪里知道她心思,只道她思朱棣位高权重,无从下手而伤心,说道:“你我势单力薄,欲图那皇帝,不异……不异,以卵击石。连妈妈都无心复仇,自有她的道理。不过今日大仇,若是不报,誓不为人!”谢离心中隐隐约约对方孝孺之节耿耿于怀,况初知身世,对那陈年旧事颇不以为然。但对于今日之事可谓刻骨铭心,誓要复仇。

秋白道:“那恶人若非三合帮的,也必定与道衔有关。”谢离道:“咱们去找肖大哥,看看能不能查出是谁。”秋白道:“也只好如此啦,你不会撇下我一个人罢?当初我可是说过,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谢离道:“如今咱俩谁也离不开谁,无论去哪里,自是一同去。”

秋白长舒一气道:“那就好,真是没白得这个弟弟。对啦,那把扇子?”谢离掏出扇子,说道:“还没来得及放起来,就……”秋白忽失声大叫:“哎呀!那些金子和银子……太可惜了,全给烧没了。那东西……能烧掉的么?”谢离也不笃定,说道:“不会罢,是不是跟铁似的,只会化成水,若是凉了,就又成块儿。”秋白道:“咱们快去找找看。”起身拉谢离欲走。但想到此时回去,谢离又免不了一阵哀伤。她早知自己父母双亡,尝过个中滋味,且谢离与她行了悌礼,已渐生呵护之意,心中不忍。遂又扯住他道:“明早也不迟。”

谢离展开纸扇,说道:“白日里我偷看过,还没来得及问你。”那扇子一面上写了三个隶字——“天、地、人”。另一面则是一副扇面图,画中山巅上两个人,因远树无枝,远人无目,看不清面容,只知是一老一少。年轻人腰悬一把长剑,双膝跪在那年长者身前,年长者左手紧握年轻人右手,似在嘱咐甚么事,年轻人悉心领教。再细看去,老者须发不定,衣袂生云,俨然仙家风范。左侧一江如练,群山若笋,斜阳将落未落,晚霞似紫还红,却显一丝悲凉凄怆。又有“洪武甲戌仲夏於天山之巅”等字。

谢离问道:“你知这是甚么画么?”秋白暗索之前所见及所闻,摇头道:“不知道,也没个落款,这山更不似天山。但自皴法及笔画勾勒上看,倒似个女子所绘。而那‘天地人’三字遒劲挺拔,有苍松之骨,倒似出自男子之手。”谢离道:“有你不知的么?即便一把扇子,姊姊虽不知是甚么画,却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秋白苦笑道:“说这个干么,快收好罢。”

二人只睡了三个时辰,即回到坟前添新土,呆呆好一阵子,才想起要找金银。当下寻好方位所在,忙乎半个时辰,终才挖到。那金锞子与银元宝早已混在一起,没个模样,里面又掺着焦布土石等杂质。只好砍为数块,又刻意砍下几块极小的,放在从道衡家带来的包袱中。又找寻秋白摘下的耳环玉钗手镯等首饰,一无所获;更想起清风散解药,亦复如是;牲畜也不知何处去了。

二人在坟前磕罢三个响头,便一步三回头地出梅子岭向北而行。

傍晚来到一处市集,寻人问了钱庄所在,欲将一块金银汇钞。那钱庄掌柜见了那块金银,瞄瞄二人,疑惑满腹。二人互视一眼,才知均为破衣烂衫、灰头土脸,秋白向来洁净惯了的,这两日却未顾及于此,因附耳与谢离低语几句,谢离便道:“家里走了水。”那掌柜假似恍然大悟,估估金银之比,用戥子秤秤平色,扒拉几下算盘,即点付现钞和制钱。二人也不论戥头高低,取了便走。那掌柜一待二人转身,便即眉开眼笑,低声对身旁的小伙计说道:“咱们这宝号多来几位这等痴物,不消半年,你我二人皆可去那总号啦。”伙计一脸坏笑,连声称“是”。

第二日清晨,姊弟俩各买一套寻常衣衫,又雇一辆马车,减轻秋白诸多足底之痛。

姊弟俩一路风尘仆仆,渡江过河,晓行夜宿,在客栈歇息时,住在一间屋子,谢离用椅子在地下搭铺。秋白初时还有所防范,但见谢离规规矩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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