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带戏谑的一语,只引得刘胜笑着点下头。
虽未开口,但对于这兄弟二人而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兄弟二人说话得功夫,上首的卧榻之上,薄夫人和贾皇后,也终于结束了私语。
对于彼此的身份地位调换,薄夫人和贾皇后,显然并没有感到别扭。
面上挂着同样一副腼腆的笑容,自半个时辰前,便拉在一起的两双手,二人也是谁都不愿意松开。
如果是外人看到眼前的景象,恐怕会以为卧榻上坐着的,是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
而刘胜、刘彭祖二人,则是因为这对闺蜜的缘故,而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玩伴?
“比起去年,母后的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先前,母后搬去北宫,儿和兄长,还担心母后会不习惯。”
“如今看来,母后在北宫,住的还算习惯?”
见两个母后——曾经的母后和现在的母后结束交谈,刘胜适时道出一语,便毫不做作的站起身;
和兄长刘彭祖一起上前几步,便大咧咧在薄夫人、贾皇后面前跪坐下来。
听闻刘胜这含笑一声问候,薄夫人也不出意外的心下一慌!
下意识侧过头,见身旁的贾皇后温笑着点下头,薄夫人才稍有些不安的抬起头,挤出一抹明显有些拘谨的笑容。
“让太子担忧了;”
“北宫清雅、僻静,一应物什也都齐全,正合我这不爱喧闹的性子。”
“有老七陪在身边,我这日子,也总算是有了盼头······”
如是说着,薄夫人隐隐有些局促的目光,也不由偏移到了刘胜身侧。
当目光落在刘彭祖身上时,薄夫人的眉宇间,更是瞬间涌上满满的幸福、甜蜜。
看着对侧的薄皇后,将那满是慈爱的目光,撒向身旁的兄长刘彭祖,刘胜心中,除了那由来已久的、对兄长刘彭祖的愧疚,也不由稍涌现出些许心安。
——薄夫人如今居住的北宫,位于未央宫以北、长乐宫西北方向。
其‘北宫’之名,也正是因此而来。
至于这北宫的由来,就需要说到几十年前,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之后,汉家的皇位传承了。
汉十二年,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太子刘盈继承皇位,是为:汉孝惠皇帝。
儿子做了皇帝,曾经的皇后吕雉,自然也就变成了皇太后。
之后不久,吕太后便做主,将女儿鲁元公主刘乐,与宣平侯张敖所生的女儿——也就是孝惠皇帝刘盈的外甥女:张嫣,册封为了皇后。
而张嫣嫁给舅舅刘盈时,才刚七岁。
短短七年之后,年仅二十二岁的孝惠皇帝刘盈,便在未央宫驾崩。
在刘盈驾崩时,孝惠皇后张嫣也才十四岁,自然也没能替刘盈,生下嫡长子。
于是,刘盈的庶长子刘恭,便在吕太后的扶持下,以四岁,坐上了汉家的皇位。
也正是从这时起,有些事儿,便逐渐开始不对劲了。
——高后吕雉,是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妻子,是汉家的开国皇后;
刘邦驾崩,儿子刘盈继承皇位,吕雉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太后。
而在儿子刘盈也驾崩之后,吕太后于情于理,都本该成为‘太皇太后’。
但在孝惠皇帝驾崩、庶皇长子刘恭继承皇位之后,吕太后却并没有按照惯例,将自己的身份从‘太后’提格为‘太皇太后’。
吕太后仍是太后,那孝惠皇后张嫣,自然也就无法做太后了,于是便一直以皇后自居;
坐上皇位四年后,年仅八岁的儿皇帝刘恭,便因为一句‘吾未壮,壮即为变’,而死在了祖母吕太后的手中。
之后,吕太后又扶立了孝惠皇帝的另一个庶子:刘弘继承皇位。
又过了四年,吕太后驾崩,长安大乱。
陈平、周勃为首的朝臣功侯,和齐悼惠王刘肥的儿子——齐哀王刘襄里应外合,一举铲除了把持朝政多年,甚至险些就要颠覆社稷的吕氏外戚。
之后,自然就是陈平、周勃那句‘孝惠诸子,皆乃吕氏淫乱后宫所出’,彻底否定了孝惠刘盈所有后代的血缘;
孝惠皇帝‘绝嗣’,汉家的皇位,也才落到了当时的代王——先帝刘恒头上。
但在先帝从代国前来长安,继承皇位时,却发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孝惠皇后张嫣,居然依旧以‘皇后’的身份,住在未央宫内的椒房殿!
即便丈夫已经死去,甚至连庶子都被陈平、周勃等人清算,张嫣,却依旧是皇后的身份!
得知此事,先帝可谓是焦头烂额,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置,或者说如何‘安置’哥哥刘盈的遗霜。
但母庸置疑的是:孝惠张皇后,绝对不能继续住在未央宫,更不能继续住在椒房殿。
最终,先帝无奈的决定:将此事冷处理。
——在未央宫以北,新建一座宫殿,让张嫣低调的住进去;
这座新宫,不起名;
张嫣,也仍被称为皇后;
没有任何诏书,更没有任何纸面方式的命令。
朝野内外,只当不知道张嫣仍称‘皇后’的事、不知道这座宫殿的存在;
甚至,直接当张嫣这个人不存在。
就这样,太祖高皇帝刘邦的第四个儿子刘恒,便成为了汉家的第五位皇帝。
而孝惠皇帝的遗霜、先帝刘恒的兄嫂张嫣,则在那近乎与世隔绝的宫殿,一直住了十七年。
到先帝十七年,孝惠张皇后薨,先帝下令厚葬这位苦命的兄嫂;
最终,享年三十九岁的孝惠张皇后,以处子之身,被葬入孝惠皇帝刘盈的安陵。
而张皇后曾居住过,却从不曾被正式命名的宫殿,便被坊间私下命名为:北宫······
了解到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便不难发现:薄夫人方才的话,都是肺腑之言。
——薄夫人,确实是一个不喜喧闹的人;
而北宫,也确实足够僻静,确实契合薄夫人的喜好。
至于薄夫人最后那句‘日子总算有了盼头’,刘胜,当然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那母后,便在北宫住几年吧。”
“等将来,兄长被封为赵王,儿自会向皇祖母、父皇求情,提前加封母后为赵王太后。”
“到那时,母后就可以搬出北宫,和兄长一起去邯郸了······”
百感交集的道出此语,刘胜便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最终,却面带愧疚的低下头去。
见刘胜如此作态,一旁的刘彭祖、贾夫人母子,便也五味杂陈的发出一声短叹,又不约而同的望向薄夫人,微笑着点下头。
——就如同刘胜做太子、贾夫人做皇后,都是无法改变的事一样;
在刘彭祖被过继到薄夫人膝下之后,薄夫人成为赵王太后,也是必将发生,且无法改变的事。
对此,贾皇后、刘彭祖母子心中,当然是有些感慨。
但母子二人,也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
“太、太子不必如此;”
“能有子嗣过继在膝下,让我晚年有所依靠,已经足够让我感到惶恐了。”
“实在不敢再劳烦太子,为我这没用的夫人做这样的事。”
“——如果太子因此,而被陛下训斥的话,那我肯定会愧疚终身。”
“所以太子,还是收回刚才的话吧······”
薄夫人不出意外的做这‘惊兔’状,显然也并没有出乎刘胜的预料。
暗下稍一思虑,便不无不可的点下头,暗下却也打定了主意:等到时候,再看情况办吧。
现在说这些,也确实有些为时过早。
将此事掠过,又简单问候薄夫人几句,刘胜的目光,便落在了母亲:贾皇后身上。
刘胜接下来的这番话,却让原本惴惴不安,才刚因为薄夫人的宽慰,而稍安下心来的贾夫人,再次感到不安了起来······
“按照惯例,母亲被敕封为皇后,便应当尽快召见宫中的诸姬、嫔,以正名分。”
“但母亲住进椒房殿,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这件事,也已经耽误了半个多月。”
稍有些严肃的一语,便惹得贾皇后再次慌乱起来,甚至不安的揉搓起衣角;
却见刘胜再次侧过头,望向贾皇后身侧的薄夫人,眉宇间,也稍涌上些和善,以及恳请。
“按理来说,本不该以这样的事,来让母后感到不愉。”
“但过去,母亲在宫中,和程夫人、王美人,都以平等地位相处多年;”
“如今做了皇后,母亲,恐怕无法在程夫人、王美人面前,端起皇后的架子。”
“所以这件事,恐怕还需要母后,稍微帮这些。”
“——如果会让母后感到不快,那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母后,能多到这椒房殿走动走动。”
“也好教教母亲:这汉家的皇后,到底应该怎么做、应该如何和宫中的姬、嫔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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