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薄夫人、母亲贾皇后简单交流一番,刘胜便浅尝遏止的止住话头。
同兄长刘彭祖眼神交流一番,兄弟二人便起身离开了椒房殿,将这难得的独处机会,留给了薄夫人、贾皇后——两个脾性近乎完全相同,命运却截然相反的妇人。
刚走出椒房殿,行走在椒房殿到司马门之间的宫道之上,刘彭祖便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直言不讳的询问起刘胜来。
“阿胜,真是那样想的?”
“——真的是想让母后,教母亲怎么做皇后,而非让母亲,承母后一个人情?”
刘彭祖轻声一问,刘胜则是温颜一笑。
也顾不上和兄长讨论该叫谁母亲、叫谁母后,只呵笑着低下头,便也大方承认了自己的意图。
“母后和母亲,脾性实在是太像了。”
“——都是逆来顺受、老实本分的性子;”
“如果母亲不知道如何做皇后,那母后,自也同样不知道了。”
“刚才,我对母后那样说,也确实如兄长所言:是想让母亲,承母后一个人情。”
“也好让母亲在将来,能多念及母后的好,不至于因为兄长过继的事,而和母后生出隔阂······”
猜测得到验证,尤其还是刘胜毫不迟疑的承认,刘彭祖本还有些疑虑的面容上,便也随之挂上了随和的笑容。
兄弟二人接下来的话题,却也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方才,刘胜所提到的那件事情上。
——才刚得到敕封不久的贾皇后,需要将宣明殿的程夫人、唐姬,以及绮兰殿的王美人召到椒房殿,以正宫皇后的身份,确立彼此之间的名分。
而在这件事情上,刘胜方才在椒房殿内,却并没有说谎:贾皇后,恐怕真的无法处理好这件事······
“眼下,母亲仍因为搬进椒房殿,而惴惴不安;”
“让母亲召程夫人、唐姬、王美人到椒房,只怕是······”
“——在过去,就连太皇太后还在时,母后都不曾这样做过。”
“有太皇太后撑腰,并且当时还住在椒房殿的母后,都不曾这么做;”
“如今的母亲,恐怕就更······”
听闻兄长这忧心忡忡的一番话,刘胜却仍满是轻松地摇头一笑。
再低头思虑片刻,才又道出一语,让刘彭祖彻底安下心来。
“这件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敕封母亲为皇后的诏书,是皇祖母下的;”
“只要母亲能想起来,去找皇祖母请示一番,皇祖母就肯定会指点母亲。”
···
“诚然,母亲眼下仍惶恐不安,肯定想不起来去找皇祖母。”
“但有了今日这一遭,母后得到我的恳请,却又实在无法给母亲出主意,就肯定会提醒母亲,去请教皇祖母的······”
轻松写意的话语,只让刘彭祖面上忧色顿消,安心的侧过头,对刘胜咧嘴一笑。
这件事,便也被兄弟二人,在三言两语之间轻松略过。
兄弟二人当然明白:在绮兰殿,还有一个王美人,带着已经获封为王,却因为年幼而并未就藩的儿子刘彘,正对刘胜、贾皇后母子虎视眈眈。
但眼下,也还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或者应该说:对于王美人、刘彘母子,兄弟二人,早就在应对策略上达成了一致。
——见招拆招,以不变应万变。
除此之外······
“诶,对了;”
“无盐氏,是阿胜提议父皇,派郅都前去查抄的?”
短暂的沉默,被刘彭祖毫无征兆的一问所打破,也惹得刘胜面色稍一僵。
却见刘彭祖发出此问,便颇有些玩味的侧过身,望向刘胜的目光,也逐渐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阿胜,是故意的吧?”
“——阿胜知道无盐氏,是长陵田氏的盟友,也算王美人半个爪牙;”
“所以,阿胜借着粮食的事儿,顺手把无盐氏给除掉,也好断王美人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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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切要害的几句话,刘彭祖便已是道破了刘胜先前,向天子启提议‘抄没无盐氏’的用意。
而对兄长这耸人听闻的感知力、观察力,刘胜,显然也早就习以为常。
略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便稍侧过头去,算是默认了刘彭祖的说法。
但片刻之后,刘胜也道出了自己在这件事当中,没被刘彭祖看透的另外一层用意。
“除掉无盐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于大局的考虑。”
“其次,才是出于我的私欲。”
···
“子钱商人无盐氏,和长陵田氏狼狈为奸、同绮兰殿往来密切,确实是不可忽视的一个原因。”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今年,关中几乎的所有商人,都插手了粮食的事儿;”
“反倒是关中最大的粮商——长陵田氏,却完全没有插手。”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果不借着这次粮食的事儿,顺手除掉无盐氏,那整个关中的商人,都将受到打击;”
“等到了明年,关中再也没有商人愿意做粮食生意,往后,关中的粮食生意,便会是长陵田氏一家独大······”
···
“于公,长陵田氏一家独大,不利于宗庙、社稷的安稳;”
“于私,长陵田氏把控关中的粮食,所赚来的每一钱,都将成为绮兰殿的王美人,用来对付我的尖枪、利刃。”
“——为了不让长陵田氏坐收这渔翁之利,我只能保下其他的粮商。”
“这样一来,无盐氏,就非死不可了。”
“至于通过除掉无盐氏,来让长陵田氏、王美人断去一臂,则只是顺带罢了······”
神情满是澹然,语调却莫名有些严肃的一番话,只惹得一旁的刘彭祖一阵失神。
待刘胜话落,又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儿,刘彭祖才终是缓缓点下头。
随后,便侧过身,呵笑着对刘胜一挑眉:“不错啊~”
“这才没几天的功夫,都已经有了些太子储君的样子?”
闻言,刘胜莞尔一笑,随即便顺坡下路。
“嗨······”
“总不能做了太子,还给兄长、给母亲丢人?”
“——也是过去,兄长教得好······”
一番你来我往的商业互吹,惹得兄弟二人一阵轻笑不止;
即便刘胜已经做了太子,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依旧和往常一样亲密无间。
随着氛围愈发轻松,刘彭祖,自然也就开始提起一些比较敏感,却又不得不提的话题来。
“话说去年年初,吴楚之乱爆发,父皇拜条侯为太尉,令其率军出征平叛。”
“——当时,给条侯借军费的,好像正是无盐氏啊?”
“嘿!”
“一千金的子钱,连本带利收回来足足一万金!”
莫名其妙的一语道出口,刘彭祖便又似笑非笑的侧过身,对刘胜再一挑眉角。
“想来那件事,也让周亚夫,对无盐氏恨的牙根直痒痒?”
“得知无盐氏被破家,是因为阿胜向父皇提议,条侯,或许也能承阿胜一个人情?”
听闻兄长说起条侯周亚夫,刘胜面上虽浅笑依旧,眉宇间,却嗡然被一阵挥之不去的阴云所笼罩。
就好似‘条侯’二字,便已经足以让如今,贵为太子储君的刘胜感到郁闷。
强颜欢笑片刻,终还是没能撑住面上笑容,刘胜索性也不再强撑;
毫不做作的一苦脸,便神情阴郁的摇了摇头,又悄然发出一声苦叹。
“兄长,有所不知啊······”
“——敕封母亲为皇后、册立我为太子的诏书发下来时,我也曾这么想过。”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出手除掉无盐氏,替周亚夫出了口恶气,才让周亚夫,没有在敕封皇后、册立太子的事情上,继续和父皇作对。”
“但前几天,我去问过皇祖母了。”
“——丞相能阻止的,只有天子诏书;”
“只有涉及国朝大政的天子诏书,丞相才能通过‘拒绝用印’,来阻止某件事。”
“但对于太后懿旨,无论是涉及什么内容,丞相都无权干涉······”
满是郁闷的一番话,也惹得刘彭祖勐然一皱眉;
眼睛滴熘熘一转,面色却是更加难看了起来。
“所以周亚夫,并没有改变心意?”
“母亲被敕封为皇后、阿胜被册立为储君,并非是周亚夫‘不再阻止’,而是想要阻止,却没有能力阻止?”
略有些焦急地询问,却只引得刘胜满是苦涩的一点头,刘彭祖也随即面色一沉。
兄弟二人左右齐肩,步调一致,都将双手背负于身后,也都是一副面呈若水的神容。
就这样一路回到太子宫,兄弟二人,也始终没有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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