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晁错、陶青、刘舍、萧胜四人,天子启面上凝重之色,却也并没有缓和多少。
皱眉低下头,又看了几封奏报,天子启索性将身子往后一躺,彻底平躺在了榻上。
“关中的粮食······”
“有功将士的封赏······”
“阵亡、伤残者的抚恤······”
“岁末大计、岁首朝议······”
“——呼~~~······”
“都是钱呐·········”
疲惫的叹息声,却惹得一旁的宫人面色稍一怔;
片刻之后,十几名侍奉于殿内的宫人,便都似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般,轻手轻脚退出了清凉殿。
待殿内,只剩下平躺在榻上的天子启,以及在御榻旁五步的位置,如老僧入定般闭上双眼的宦者令春陀,那道久违的声线,才终于在天子启身后响起。
“陛下若是需要钱,梁王那里,倒似是颇有闲余?”
“臣回来的路上,亲自在睢阳附近看了看;”
“梁王的王宫,是完全按照未央宫的大小、布局所修建,一寸不长、一寸不短。”
“——臣甚至亲眼看见:梁王宫的‘宣室殿’,也和长安未央宫的宣室殿一样,以山为基,宛如耸立云端······”
“还有方圆三百多里的东苑、被扩展至七十里的睢阳城,都是由架空通道相连在一起,从宫殿连接到平台,长达三十多里。”
“梁王出入宫殿,无不清道禁绝行人,言警、称跸,外出随从千乘万骑,高挂陛下赏赐的旌旗。”
“排场之壮,莫说是‘拟似’,便是较陛下‘更甚’,也绝对没有夸张······”
黑衣人平缓的语调传入耳中,只惹得平躺在御榻上的天子启会心一笑。
稍一思虑,便强迫自己将弟弟刘武的事放到一边,天子启终是似笑非笑的闭上了双眼。
“楚国的事,办的不错······”
“——臣没去过楚国。”
“——陛下,或许是记错了。”
话音刚落,黑衣人便赶忙开口否认,只让天子启愈发满意了起来。
沉默片刻,又冷不丁问道:“既然提起梁王了,那就说说吧;”
“——现在的睢阳,是个什么情况?”
“我那弟弟派来长安的内史韩安国,最近,又在忙些什么?”
见天子启问起正事,那藏身于帷幔之间的黑衣人,也稍敛去面上笑意。
沉吟措辞片刻,对开口道:“睢阳城内,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在担心,梁王会因为奉常袁盎遇刺一事,而被陛下、太后降罪。”
“至于韩安国,似乎是到长公主府上哭了一通,终于说服了长公主,将自己引荐到太后面前······”
“——哭了一通?”
“——是‘哭’了一通,还是~”
“——呃?”
听出天子启话语中的深意,黑衣人只稍一颔首:“除了哭,韩安国还带了几箱东西,留在了长公主府上······”
闻言,天子启这才嘿然一笑,又略带讥讽的摇了摇头。
“这才对嘛~”
“长公主的府门~”
“不用金砖头,是砸不开的~”
“嘿······”
“倒也算他韩安国聪明。”
···
“梁王呢?”
“是个什么打算?”
天子启冷不丁又是一问,那黑衣人也还是再一颔首。
“梁王,似乎打算来长安。”
“臣估算,应该是等韩安国,替梁王求得了太后的原谅之后,梁王才会从睢阳出发。”
“至于目的,似乎是······”
“负荆请罪?”
唰!
几乎是在黑衣人口中,道出‘梁王打算来长安’这几个字眼的同一时间,天子启面上惬意之色便陡然消逝!
勐地睁开眼,一字不落的听完黑衣人的汇报,天子启才若有所思的坐起身,面色阴沉的稍低下头。
“来长安······”
“负荆请罪?”
“不······”
“不会这么简单的······”
自顾自发出一阵呢喃,又思虑片刻,便见天子启稍侧过头,目光看向自己身侧,实则,却明显是对身后的黑衣人做着交代。
“想个办法,让梁王收到风声;”
“——就说:朕打算杀梁王!”
“——只要梁王来了长安,就肯定无法活着回去!
”
此言一出,黑衣人当场愣在原地,下意识抬起的手,也迟迟没能合成揖;
心神俱惊之下,足足愣了有十五息,待天子启都有些不耐的又将身子转过来些,黑衣人才用力咽了口唾沫。
“陛、陛下。”
“梁王······”
“太后那边······?”
听着黑衣人发颤的声线,以及明显有些惊恐的语调,天子启也不由嘿然一笑。
“风声而已~”
“又不是真要杀?”
“——不过是吓唬吓唬我那好弟弟~”
“免得来了长安,在母后那里哭上两声,母后再心一软,就又开始闹什么储君皇太弟之类······”
闻天子启此言,黑衣人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心有余季的一拱手。
“臣,明白······”
“——嗯······”
一番交流之后,御榻上的天子启、御榻后的黑衣人,以及御榻旁呆立的宦者令春陀,便陷入一阵漫长的沉寂之中。
御榻上,天子启面色百转,明显是在想什么事;
御榻后,黑衣人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退去。
至于御榻旁的春陀,俨然已经成了一件凋像。
除非黑衣人离开,春陀,便绝不会从‘石化’状态中解脱出来······
“韩安国~”
“嗯~~~”
“——你觉着这个韩安国,是个怎么样的人?”
足足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天子启才再发出一问,将殿内的沉寂所打破。
听闻此问,黑衣人也终是将飞散的思绪拉回眼前,先是下意识一拱手;
而后又回忆着天子启的询问,再沉吟措辞片刻,才将自己的看法,以一种机械式的僵硬口吻道出。
“梁人韩安国,表字长孺,祖籍梁国成安县,自幼博览群书,申商、韩非、杂家等学都有涉猎。”
“先帝十九年春,迁居梁都睢阳,凭借渊博的学识,得到了梁王的信重和礼待。”
“——吴楚起兵叛乱之前,梁王曾应召入长安;”
“当时,韩安国就曾建议梁王:一定不要轻易向陛下许下诺言,除非太后颁布册立储君的诏书,否则,就以‘国小民寡’‘财瘠兵弱’等话搪塞陛下。”
“但韩安国的建议,梁王后来忘记了······”
···
“之后,吴楚之乱爆发,梁王阵脚大乱之时,只有梁国中尉张羽、将军韩安国二人,能和叛军战斗并取得胜利。”
“但张羽本就是武人,有这样的表现并不让人意外;”
“反倒是韩安国,文士出身,却先以‘谋士’的身份为梁王策划,之后又以‘将军’的身份,在睢阳抵御叛军······”
“从此间种种来看:韩安国,是一个能文能武,才华卓绝的人。”
“但与此同时,韩安国对梁王的知遇之恩非常看重,对梁王非常忠诚;”
“如果不发生什么大变故的话,韩安国,应该很难效命除梁王之外的其他人······”
天子启随口一问,黑衣人便似户口百科般,将韩安国的来历悉数道出;
最后,还没忘补上一个‘能文能武,但很忠诚’的评价,以供天子启参考。
也果然不出黑衣人所料:对于自己这一番细致入微的答复,天子启感到非常的满意,面带笑容的连连点下头,只差没开口称赞。
只是在点头表示赞可之后,韩安国的话题,便和过去,君臣二人谈论过的许多话题一样,被天子启自然地丢在了一旁。
发出接下来的一问时,天子启也已侧过头,望向身旁不远处的宦者令春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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