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函谷关进入关中,朝长安前进的路线上,遇到的第一个城池,是新安。
相较于长安、睢阳这样的大邑,又或是临淄、广陵这样的王都,新安,无疑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县城。
长宽各不过二三里、高不过二丈的围墙,让整个新安里里外外,都散发着残破、落后的气息。
再加上秋收将至,凡是农户,都忙着在田间操劳,做着秋收前最后的准备;
这就使得新安附近的街道之上,能看到的,就只有闲人懒汉,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游侠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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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前后的这段时日,这些游侠众,无疑是非常悠闲。
懒散的聚在一起,找棵枝繁叶茂的柳树,或靠在树脚下、或躺在树杈上,就这么优哉游哉的,享受着不时吹来的凉爽秋风。
直到道路尽头,出现一个孤寂的身影······
“大哥!”
一声急促的轻呼,让树杈上的男子稍抬起头;
看见那出现在道路尽头,并缓缓朝自己走来的彪形大汉,‘大哥’只缓缓坐起了身。
眯着眼,仔细看了眼那彪形大汉,便如临大敌的从树杈上跳下!
“走!”
“去看看!”
‘大哥’一声令下,众小弟只是前呼后拥;
不片刻的功夫,便有数十号人从道路边沿的几颗柳树边涌出,跟在‘大哥’身后,朝那彪形大汉走去。
如此阵仗,却丝毫没有让那彪形大汉减缓脚步;
直到一行人迎上前,将自己隐隐围在中间,那大汉冷酷的面容上,都仍不见丝毫惧色。
这时,众‘小弟’稍让开一条通道,好让那‘大哥’走上前。
来到大汉身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那‘大哥’面上神容,也随之愈发严峻了起来。
——大汉身高足有八尺,比这群游侠众高出足足一头,甚至是两头!
明明是被围在中间,却好似鹤立鸡群······
头顶上的斗笠,将大汉黝黑的面庞遮住,却也没能遮住那双锐利,又不时散发着冷冽的双眸。
杂乱的胡须随风而颤动,也依旧没能将那条自眼角斜向下,一直延续到异侧嘴角的狰狞疤痕遮住;
手自然地倒握住腰间,那柄明显价值不菲的宝剑剑柄上,魁梧的身躯,似是随时都能爆发出骇人的能量······
这个人,很不好惹!
如是想着,‘大哥’便只得试探着上前一步,缓缓拱起手,目光,却一刻都不敢从大汉身上移开。
“看打扮,壮士不像是关中人氏;”
“不知此来,可有何贵干?”
却见那大汉闻言,先是目光冷冽的转过头,在身边的游侠众身上环视一周;
许是看那‘大哥’还算客气,大汉终还是漠然拱起手,腰杆却丝毫没有弯下的趋势。
“谈不上‘贵干’;”
“只是途径贵宝地,要往长安去。”
“若是惊扰了各位,我,也可绕道而走······”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那大汉却丝毫没有‘绕道而走’的架势;
望向那‘大哥’的目光中,只悠然涌上一抹澹澹的阴戾······
“去长安啊······”
“不知,可否请壮士言明:去长安,是要做什么?”
那‘大哥’又是小心翼翼的一问,却仍只换来大汉澹漠的一声答复。
“投奔故人。”
“——不知这故人······”
“当朝奉常,袁盎。”
不等那‘大哥’发问,大汉便不假思索的做出答复,而后便将那阴戾的目光,撒向身前的‘大哥’。
“在下只是沿经此地,并不打算滞留;”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各位,能放我离去。”
“——毕竟,秋高时节,秋收在即······”
“杀人,不祥啊?”
意味深长的说着,大汉握在剑柄上的手,也不由稍移动了些,明显是一副随时拔剑暴起的架势!
目光却随着大汉缓慢扭动的脖颈,而再次扫过身边,将自己围在中间的游侠众。
“容我厚着脸皮,说句自大的话;”
“——单凭你们这点人,恐怕,也留我不住······”
随着大汉低沉,又隐隐带有些许杀气的话语声,局势只瞬间紧张了起来;
围在大汉周围的游侠众,也都各自后撤一步,弓下腰,摆出一副随时扑上前的战斗准备姿态!
而那‘大哥’,却是在听到大汉的话语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片刻之后,又略带孤疑的昂起头,对大汉再一拱手:“敢请问壮士;”
“壮士要投奔的故人‘袁盎’,可是楚人袁丝?”
“——正是。”
此言一出,便见那‘大哥’面上严峻之色顿消,稍将上身往后一仰,又对大汉深一拱手。
“居然是袁丝-袁公的故人当面,实在是失敬,失敬······”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惹得那大汉也不由有些错愕;
却见那‘大哥’直起身,朝身边轻轻一挥手,方才还摆出战斗准备姿态的游侠众,眨眼便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片刻之后,又被‘大哥’轻轻一瞪,便又各自散去,一步三回头的,朝着远处那几棵柳树走去。
危机解除,那大汉也下意识将握在剑柄上的手松开,只望向那‘大哥’的目光中,又带上了满满的困惑。
却见那大哥面带迟疑的思虑片刻,终还是咬咬牙,低下头去;
在怀里左右掏了好一会儿,才掏出几十枚铜钱,随即面带尴尬的抬起头,双手捧着那几十枚铜钱,递到了大汉身前。
“不怕壮士笑话;”
“——咱们这新安,本就是个小地方,实在没有什么油水。”
“虽说自函谷关入关中,就必定要沿经这新安,但平日里,从这新安经过的,不是穷的掉渣的农户、流民,便是权势滔天的大富大贵之人。”
“就连商队,也大都是背景滔天,我们根本就得罪不起······”
说着,那‘大哥’便又将手里的几十枚铜钱,向前送了送。
“本不该拿如此寒酸的东西,来羞辱壮士;”
“但实在是囊中羞涩,别无他法······”
“还请壮士,万万不要怪罪·········”
听闻‘大哥’这一番满是羞愧,甚至即便是羞愧,也仍能听出敬佩之意的话语,那大汉只愈发困惑了起来。
低下头,看了看那几十枚大小不一,甚至都泛着油光的铜钱,大汉更是悄然皱起眉。
“你,认识我?”
闻言,那大哥却是嘿笑着摇了摇头。
“壮士仪表堂堂,气势不凡,自然不是我这样的人能结识的。”
“但既然是袁丝-袁公的故人,那,就肯定是值得敬佩的人。”
“——壮士就当这,是我对袁公的些许心意;”
“虽不多,但也聊胜于无,能让壮士饱食一餐······”
那‘大哥’又是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只让大汉愈发感到困惑了起来;
伸出手,将‘大哥’的手轻轻推回去,再婉拒一句‘我不缺盘缠’,大汉才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试探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您认识袁丝?”
轻声一语,却惹得那‘大哥’又一阵摇头苦笑起来。
“我这样的人,当然是不配和袁公结识的。”
“但袁公的名气,即便是放眼天下,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就连长安城内的季心-季大侠、洛阳的剧孟-剧豪侠,都奉袁公为座上宾!”
“放眼关中,凡是有点见识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楚人袁丝的。”
“至于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自然是这一生,都很难见到袁公;”
“但对袁公,也同样是满怀崇敬。”
“居然有幸遇到袁公的故人,又怎么能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表达对袁公的崇敬之情呢?”
说着,那‘大哥’便又嘿笑着低下头,强忍着心中的羞愧,再次将那几十枚铜钱递上前。
“还请壮士收下吧。”
“全当是我们这些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对袁公的些许心意了;”
“就算无法帮到壮士,也好歹让我心里,能稍好受一些?”
听到这里,那大汉才终于明白:这‘大哥’前倨后恭,究竟为何。
低下头,看着那几十枚油光锃亮的铜钱,大汉思虑片刻,终还是伸出手。
一把接过那几十枚铜钱,将钱装进腰间的钱袋里,又将手伸入怀中,随手掏出一小块金角。
稍一思虑,便将金角递上前去。
“您的心意,我不好拒绝;”
“但若是因此,而让您手下的弟兄短了吃食,我也会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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