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院子的灯在天黑之前就亮了。
几个丫鬟的身影在院子的长廊里穿梭,她们有的手里端着茶盘,有的端着果盘,互相擦着身体走过,嘴里悄悄地、匆匆地聊侃一句两句。
灯光穿过池塘,在水面上荡漾;飘过房檐和长廊,与各个屋子里的灯交相映辉。
赵妈在她的屋子里收拾宝根的衣服,她嘴里絮絮叨叨:“这一些衣服都是娘给你缝制的,瞅瞅你身上的汗衫,瘦的系不上扣子了。快脱下来,有时间俺改改它……”
“娘,您有时间就歇歇,不要太累,儿子不在您身边,您要好好照顾自己,明儿俺就走了,您不要惦记俺……”
“不惦记,不惦记,去坊茨小镇挺好的,工作的地儿也好,不会挨饿,娘以后就放心啦!”赵妈嘴里说着,她走近了床边,从她枕头下面抓起一件汗衫,她转身递给宝根说:“来,来,把这件汗衫换上……宝根呀,孙小姐跟俺说,有一个姑娘喜欢上了你,听说那个姑娘很能吃苦,还仗义,还漂亮……”
宝根沉默。
许家的堂屋里,许老太太与夏婆子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两个丫鬟在她们身后举着蒲扇,一下一下地忽闪着。
夏婆子的言谈举止比她刚刚踏进许家大院时自然了好多,她的双腿盘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碗,一手抓着茶碗盖,她时不时抬起眼角偷偷打量着许老太太,这个许老太太模样可真精致细腻,虽然岁月磨去了她年轻的美貌,但,俊秀与优雅依旧展现在她的笑靥里,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那么安详又端庄。
正在这时,丫鬟在堂屋门口外面轻轻禀报:“老太太,罗小姐求见。”
许老太太手里的茶碗一哆嗦,少顷,她扭身把茶碗放到桌子上,两缕欢喜擦过眼角。她挺挺前胸,整整衣襟,把身体坐正。她的动作没有逃过夏婆子老奸巨猾的眼睛,夏婆子从她手里的茶碗上抬起眼角,张张嘴巴,她只撅着嘴角在茶碗上嘬了一口,她的耳朵认真地听着堂屋门口的脚步声,她的脑袋里打着问好,罗小姐?不会是她吧?
一抬头,如一席云霞拽着一阵风、一抹茉莉香悄然而至。刹那间堂屋里粲然生辉,来人身上的光比头顶上的灯都亮。
容貌娇艳,眼波盈盈,肌肤如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唇角向上翘着流露出文雅和沉静,还有一丝倔强。
在窄窄的俏肩之上荡着两个珍珠镶金耳坠,头上翠兰紧箍髽髻,顺丝顺绺;一身淡绿色绸子对襟长褂,飘飘洒洒拖在膝盖之下;一条灰色锦缎螺纹裙子,裙角一圈玉兰花,一花一叶针脚细腻精美,裙摆之下时隐时现一双绣花黑布鞋;长长的玉臂上托着一袭葱绿轻纱,薄纱随着不快不慢的脚步飘起飘落,真是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来人正是罗一品。
罗一品一抬头,只见上座坐着夏婆子,夏婆子她认识呀。
夏婆子一眨眼,她也认出了罗一品,往前探探脖子,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夏婆子多聪明,毕竟这儿是许家,哪有她说话的权利?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她扭扭脖子咽了一下嗓子,把眼睛继续低垂到手里的茶碗上,装作不认识罗一品的样子。
罗一品的脑瓜子“腾”冒出一层汗珠子,她一会儿看看夏婆子,一会儿看看许老太太,一时不知先给谁行礼。
夏婆子没听到罗一品说话,她斜斜肩膀向罗一品丢了一个眼神,又向她右侧端坐的许老太太挤挤右眼。
罗一品心领会神,她抬起脚步走近许老太太,双手放在右小腹上,往前弓着腰,眼睛低垂,嘴里说:“罗一品给许老太太见礼了。”
“你给夏太太见礼,她是咱们许家的贵客,更是许家的救命恩人。”
“咱们许家”这四个字让夏婆子一皱眉,罗一品与许家什么关系呢?
罗一品把身子转向夏婆子,声音清脆:“罗一品给夏太太行礼。”
夏婆子慌忙把两条盘着的腿耷拉到地面上,她想站起身来。一旁的许老太太伸出一条胳膊挡在夏婆子面前,不紧不慢地说:“大妹子,孩子应该给您见礼,您坐好了,喝茶,喝茶。”然后她又把头转向罗一品,语气温和:“你去见见你的舅姥爷吧,我和夏太太有话要聊。”
罗一品就这样被许老太太撵出了堂屋。
罗一品怎么突然来到了许家呢?是江德州捎话给她,许家老太太和舅姥爷要见见她,她本不想来,她母亲金珠儿劝说她,道:“她早晚都是你的婆婆,她捎话给你,找你商量事儿,说明她老人家瞧得起你,你如果还是为了一件事情耿耿于怀,那就是心胸狭隘。你们为了国家而不顾及个人生命安全,这件小事算什么呢?”
就这样,罗一品吃罢晚饭直奔许家。她没想到夏婆子在许家,看情景夏婆子来了好长时间了,她把夏蝉一个人丢在弯头村?不可能。那么夏蝉也在许家,她去哪儿了?
夏蝉在许婉婷的屋里。
许婉婷的屋子里,三个姑娘围坐在茶桌前。茶桌上摆着一盘子梅花饼,一盘水果,还有一壶热气腾腾的茶。
夏蝉满脸泪痕,月亮桥上的那一幕让她变得忧伤沉静。
“夏姑娘,你不要难受,她也许真的是你的妹妹,看你们两个的模样,真的很像呀。”许婉婷的脸上也挂着泪,声音带着怜悯。
“俺知道,俺从小知道俺娘不是俺的亲生母亲,可是,她对俺很好,虽然不能给俺锦衣玉食,有好吃的她都留给俺,每天俺去卖柴,无论多晚回家她都站在门口等俺,她心里的焦虑与不放心都挂在脸上……她是一个好娘,俺要孝顺她,不能为了找俺的亲生父母而丢弃她,更不想让她伤心。”
听了夏蝉嘴里的话,许连姣看看许婉婷,两人相视一笑。
“无论怎么样,你都要把敏儿丫头认作妹妹,让她有一个依靠,她已经认准了你是她的二姐。”许连姣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夏蝉说:“这件事,咱们先放下,听赵妈说,宝根要去坊茨小镇面包店工作,明早上就走,夏姑娘,你心里怎么想?”
“他要去哪?”夏蝉“腾”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心里莫名其妙地害怕,她怕宝根去了坊茨就会把她忘记,她听说坊茨小镇的姑娘都很漂亮,还摩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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