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的肚子已经有八个月了,如今案情明了,她大概也明白当初在谷陵的那封信应该不是郎君写的了,心底倒是解开了一个结,只是这三千两的罚银却是让她犯了愁,她在屋子里左右翻腾自己的那些存银,不过三百两,离那三千两的数字还差的很远,不免唉声叹气,想了又想,还是提步去找了赵淮安。
赵淮安的脸虽经历了精心的救治,但当初他下手太狠,救治的又不及时,无论找了多少医者,到底还是留了浅浅的一道疤,如今粉红色的疤痕蔓延而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玉面郎君了,本朝虽没有明文规定身有疾不可为官,但到底还是会影响仕途。对于赵淮安来说,在他还没有能力的时候,这张脸就是惹祸的魁首,如今索性毁了,也省得了许多烦恼。但他那小妻子每每却以心疼的眼光看他,多少让他不太自在,故而出狱以后,他都尽量减少二人相见的次数,但屋舍狭小,总免不得碰到,这落在大雪眼中,还以为夫君在意脸面,更为心疼。
这处宅子很小,不过是两进,所谓外院也不过是走几步就到了,赵淮安坐在书房临窗的榻上,手拿着一本《水经注》,眼睛却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发呆,曾几何时,只不过是中了探花,就以为自己可以飞黄腾达,大展拳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殊不知在那等权贵眼中,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的面首,伸出手就可以把自己毁了,而曾经自己视为一生所爱珍而重之的女子,竟然也在关键时刻舍弃他逃掉了,他的人生顷刻间毁了,让本来那个风光霁月的探花郎,生生笼罩着一丝阴郁的气息。
大雪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赵淮安,在这一瞬间,她不想再拿那些银两的事去烦他了,她小心翼翼的扶门而入,柔声说道:“郎君。”赵淮安回过神来,见这小女子进来,原本圆圆的脸此刻竟然瘦出了尖尖的下巴,高高隆起的肚子,手脚却仍然纤细,就是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妇人,反而一路陪着他。他心底涌过一丝热流,柔和了目光说道:“何事?”大雪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银两的事,只说道:“如今天气暖和了,郎君养养身子,可出门转转散散心,也可常邀隔壁二叔来坐坐,何必一个人闷着呢。”他知道她还是担心他,面对这小妇人的关心,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落在大雪眼中只觉得郎君还是心绪难解,安慰道:“郎君不必忧心,好歹陛下还是给郎君赐了官,不论大小,总还是有施展抱负的机会。我小的时候在村里,有的时候年景不好收成少,村里的老人小孩都要到处挖野菜,但就是那样,也没死过一个人。如今我们有饭吃,有衣穿,比之很多人都好的多,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赵淮安听着那小妇人叽叽喳喳的安慰,心底暗笑,却起身从书架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给了大雪:“诺,这是目前我手上所有的存银,我当初心大带着弟弟离家,只不过带走了母亲的嫁妆,但时日久远,母亲的嫁妆也不过是剩了大约两千两,我又与淮南分了一半,再加上我平日的积累,只有这些了。”
大雪接过匣子一看,数了数约有一千两百两,还有一处地契,加上她手里的,也不过是一千五百两,离这三千两的罚银,还是差了许多,赵淮安心知不够,说道:“那块地,乃是母亲生前的陪嫁,我是想着不必卖的。再者我即将去宁州赴任,京都的这处宅子可着人卖出去,也能卖个五六百两,再不够的,我再去信给祖父,拆借一些,只是以后的日子,说不得要清苦一些了。”大雪却抬起头眼神清亮的看着赵淮安:“郎君不必忧心,清苦的日子我是最不怕的,我自己就会做饭,还会种菜,还是比我小的时候过的好的,只是郎君自幼荣养,只怕是要苦了郎君了。”赵淮安被这小妇人的眼神灼灼看着,不由得一阵不自在,下意识的摸摸鼻子说道:“以后我们夫妻一体,我会努力,尽量让你过上好日子。”却见那小妇人眼泪滚滚而下,自有孕后,大雪就觉得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了,总是想哭,听得郎君的剖白,只哭着说道:“郎君你对我真好。”把那人吓的笨拙的哄着。
这日,淮北悄悄来到了宅子,递与赵淮安一个匣子,说道:“哥哥,这是父亲命我送来的银两,另外这些,乃是我平日的存银,父亲说,不要怪他当时没有救你,实在是他能量有限,上下也花了银两打点终究还是没有用。哥哥,不管怎样,你总还是我的哥哥。”赵淮安接了过来,晚上只拉着淮北和淮南兄弟三人一同吃酒,谈到将来的打算,他说道:“宁州地处偏远,如今你嫂子又即将生产,我想着让她在京都生产,待孩子硬朗些再去宁州团聚,以后不过是在宁州,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好好的活着罢了。”淮南接道:“哥哥放心,就让嫂子住在我家,不说别的,我家大娘子,打理内宅是一把好手,你就放心吧。”“你也收起你那些花花心思,打发走几个妾,妾能有几个真心的,还是好好的陪你的大娘子过日子最好。”“哥哥放心,如今我早不去那些妾屋里了,王氏待我虽冷淡,但好歹是对我好的,我知道轻重。”
次日,赵淮安将两个弟弟送来的银两全数交给了大雪,大雪清点了一下,加上自己手上的,竟有两千八百两了,若再把这个宅子一卖,只怕还有盈余,故而倒是开心的不得了。这边刚托人将宅子挂出去,立马就有人出价六百两将宅子买了下来,竟没有还价。大雪惊喜之余,只想立即交换了契纸,却见东平伯夫人林氏风风火火的来到了他们的小宅子,数落道:“你们这两个小没良心的,这就打算一声不吭的走掉吗!我好歹还是你们的义母,就打量我是那等子嫌贫爱富的人吗?”大雪突见林氏,竟觉得有点心虚,确实是怕连累了他家才没有走动,却不妨林氏来了,只用心行了个礼:“母亲。”“哎呦,哎呦,你都这么重的身子了,还行什么礼,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我瞧着,比前段时候又瘦了呢?你可不要不经心,上回那个大夫就说你动了胎气要好生养着,怎么越养着越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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