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二，正是怀德在内书库当值的日子，他早早地就起了床，收拾利落，然后便出了门。怀德在天光刚刚放亮之时就候在司礼监正厅之外，等着司礼太监怀恩手底下的掌班来打开正堂的大门，取出内书库的钥匙，交给自己。等拿到钥匙之后，再去内书库门口，等着今日与他一同当值的人前来，二人同在现场，才可以打开内书库的大门。
内书库通常都是辰时初开门，酉时末关门。库监负责登记造册，验看文牒，内库执事负责存取库档，如果有人要进内书库查阅书册，他还要负责搜身。而且只有二人同时在场的时候，才可以存取各种书档文册，这是早先就流传下来的规矩，为的就是内书库的安全。
怀德从掌班手中接过钥匙，早早地就来到了内书库的门口，把玩着手里的钥匙，看起来是百无聊赖的样子，候着一同上值的执事。过了好一阵，约摸快到辰时了，今日当班的执事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怀德远远一看，今日当值的原来是自己的晚辈怀安，心里一喜。此人与自己关系还不错，是个实心眼的人，今日的文章正好着落在他的身上。
怀安急匆匆地走到内书库正门前，抬头一看，怀德正乐呵呵地看着自己，就喘着气说：“哟，怀德兄今天来得倒挺早啊！这是到了多久了？”
怀德看了看四下无人，走过去拍了拍怀安的肩膀说：“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到不久，今日原来是你当值啊，好几天不见，去哪发财了？”
怀安叹了口气说：“怀德兄，你就别调侃小弟了，咱们这帮打杂的，还不就是伺候人的命，升官发财，等下辈子吧！”
就在此时，钟鼓楼的钟声响起，辰时已到，怀德拿出钥匙，打开了内书库的大门，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诺大的内书库房之中。怀德把钥匙收在怀中，一边把当值要用的东西准备出来，一边和怀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怀安贤弟，你刚才的话可是说进哥哥心坎里去了。你说说，同样都是进宫伺候人，怎么有的人就能揪着龙尾巴上天，吃香的喝辣的，大块大块地银子往怀里揣；咱们就这么倒霉，被分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冷衙门，一辈子过得都是这种没前途日子。照这样下去，等到咱们老了，身边连几两养老钱都攒不下喽！”
怀安正在打开正门边的几扇窗子，给满是纸张油墨气味的内书库换一换空气，听了怀德的这番抱怨，也正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就和怀德热络地聊了起来。内书库平常都没什么人光顾，通常只有皇城各宫各监来人存取库档文献的人偶尔会来，所以二人只能靠聊天打发时间。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怀德正念叨着：“这巳时都快过了，咱们这冷衙门连个登门的都没有。”恰好有个青衣宦官双手托着一本账册走进门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尚膳监的黄春水，怀德自然认识他，但执事怀安却不认得。
黄春水一进门，怀安就拦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冰冰地问：“你是哪个衙门的？来内书库有何事？”
黄春水赶紧给怀安见礼，客客气气地说：“我乃是尚膳监少监黄春水，我这里有一本尚膳监四月份的收支往来账册，尚膳监的韦公公已经验看过了，也盖了印，特地遣我送内书库存档。”
这时候，怀德从堂内走了出来，见着黄春水，就指着他，有些责备地说：“内官十二监，其他各监的账册早就送来了，就你们尚膳监磨磨蹭蹭，催了两三回才给送来。怎么着，尚膳监的佛太大，我们司礼监请不起了么？”
黄春水用双手把账册高高举起，低声下气地给怀德赔罪：“怀德贤弟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尚膳监不过是个干杂活的衙门，哪敢不把司礼监和老祖宗放在眼里。只是上个月的账册有些繁琐，手底下办事的人也是笨手笨脚，整理了两次也没弄妥，条理不清，账目不明，气得韦公公大发雷霆，把事情交给了我来办。这一来二去，才拖到了现在。请二位莫怪，赶紧签收了尚膳监的账册，我也好回去向韦公公交差。”
怀安想要把账本接过来核验，怀德却一把拦住。他看着黄春水，想要刁难刁难他，冷冷地说：“哟呵，这账册让你送你不送，现在让我们手我们就得收？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说是不是，怀安贤弟？”
怀安平常也没什么机会抖威风，今天看怀德是有意想教训教训比自己品级高很多的尚膳监少监，平日里低人一等的那种委屈，今日里正好发泄发泄。也就跟着帮腔说：“就是，库监您说的极是了，天底下的人都当咱们司礼监的人好欺负呢！”
黄春水一看这个架势，就把账本收在手中，看着眼前的两人，颇有些不忿，但又不敢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地说：“今日之事，是我黄春水不对。这样，二位请稍候，我去去就来，一定给二位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请您二位多多海涵。”说罢黄春水就退出了内书库的大门，转身而去。
怀安看着黄春水离去的背影，有点心虚地对怀德说：“我说库监大人，今日之事咱们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人家毕竟是五品，您是八品，我是从八品，咱们恐怕是得罪不起吧？”
怀德轻蔑地咧了咧嘴，不屑地说：“你哥哥我今日就要摸摸这老虎的屁股，反正我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也待腻了，我看他还能把我怎么着！”
怀安惴惴不安地继续干起了自己的活，但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自己今日逞一时口舌之快，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多一会，门外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黄春水还是手拿账本，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宦官，手里端着一个大茶盘。茶盘里放着一个茶壶。三只茶碗，四碟十分精致的小点心。黄春水故意地敲了敲门，然后走进大门，仍然是弯着腰，恭恭敬敬地把账册高高举过头顶，比刚才还要恭敬。
怀德见黄春水又来了，有些不耐烦地走到了门口，看他这幅模样，又出言讥讽：“哟，莫不是我恍惚了，怎么刚才我说的话少监您没听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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