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王玺跌入万丈冰窟,极寒霎时围过来,冰霜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法接受,宁愿是自己听错了。
王玺等人冲进王坦房间,只见体态臃肿的王坦身着中衣,趴在桌子上,皮肤灰暗,嘴唇、指甲发灰发黑,口吐白沫,躯体已经僵硬变冷,显现出浅色尸斑。桌上灯里的松油已燃尽,王坦右手边放着打开的牡丹雕花木盒,里面只剩下三颗果脯,地上散落着一本《三国志》。
听到噩耗的三夫人田文娘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两眼一黑昏了过去。辛夷见状也差点昏厥。闻讯而来的王鉴和王济几乎快要站不稳。
章郎中忙问道:“大公子、三公子,你们昨晚吃过这宫廷果脯吗?”
王鉴摇了摇头:“昨晚本来说要吃的,但还要整理白马、虎牙、黄羊三寨番民户籍,忙起来就忘了吃了。”
王济接着答道:“我从来不吃甜食。况且昨日白天在正南山练了一天剑,甚为乏累,昨晚又和几位兄弟商讨番地巡防事宜,我回房就直接躺下歇息了。”
“两位公子没吃过那就最好。”章郎中暗暗感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章郎中试了试王坦的脉搏和鼻息,掀开王坦的眼皮,其瞳孔散大无光,眼下溢血。章郎中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对王玺说:“请王土司大人节哀顺变。”
章郎中的话让王玺犹五雷轰顶,似夜游出行,若鬼魅附身,如魂魄出窍,面色苍白像纸,神情迷茫。
“不可能的!坦哥哥还要带我去摘白藨呢……”辛夷无法相信天天和她打闹说笑的王坦再也醒不过来了,扯着章郎中的衣袖,泪流满面,“章郎中,您是不是看错了……”
章郎中默不作声。
辛夷松开手,眼泪止不住地流着,任泪珠在脸上胡乱湿花红妆。
“王土司大人,从身体僵硬程度来看,五公子恐是昨夜二更时分就已毒发殇亡。从毒发症状看,五公子中的也是莲华踯躅之毒。与二公子、四公子有所不同的是,五公子一次食用含有莲华踯躅之毒的果脯过多,进而殇亡暴毙。”章郎中劝慰王玺,“王土司大人,人去不能复生,您赶紧拿个主意吧,拖久了二公子和四公子体内的莲华踯躅之毒会渗透进五脏六腑,到时候恐亦命悬一线啊!”
王玺仔细回想起来,当日朝贡之后,他去面见张太后,张太后说他忠君体国,当即赏赐了他六盒宫廷果脯。他将这六盒宫廷果脯视若珍宝。在回龙州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将六盒宫廷果脯藏在轿子里,就连轿夫都不知道,更何况薛忠义、李蕃二人。薛、李二人绝无下毒的机会,只能说明从一开始这六盒宫廷果脯就是有毒的!
王玺朝着廊柱挥起就是一拳,打在坚硬的木头上,手指关节鲜血直流。王玺的牙咬得咯咯作响,眼里闪动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猛虎。他的脸因愤怒扭曲成暴走的猛兽,素日里温文尔雅的面庞,燃起火来如同温柔的猫咪突然露出尖锐的獠牙。
愤怒到极点的王玺嘶吼道:“皇帝小儿、张太后,我王玺世守斯土,与国同休,以例朝贡京师,以表丹诚,你们却要戕害忠良,赐我含有莲华踯躅之毒的果脯,要杀我全家?”
一声长啸后,王玺心灰意冷,如一潭死水,他的天空蓦地黑了下来,四周寂静如雪,只听得见几声乌鸦的哀鸣。
徐公的面色像一块生铁,阴沉严肃。作为王玺的心腹,徐公深感此事尤为重大,背后的始作俑者必定有备而来,万万不可以慌乱孱弱之态,假手于始作俑者愈演愈烈的权力。
“王土司大人,五公子已无力回天了,现在抓紧时间去马盘司青溪城求李土司,买来不死鸟救二公子和四公子的性命,才是当下最迫切之事!”徐公向王玺谏言,“王土司大人您不方便去,就让属下前去。若是李土司不卖,属下一大把年纪去求他,他应该不会太为难属下。”
王玺的脸涂了一层厚厚的凝霜:“那有劳徐公快马加鞭跑一趟了。带上五十两银子买这不死鸟,应该够了吧?”
章郎中听到五十两白银的数目,瞪大了眼:“够了,够了!当年草民卖给李土司的时候才八两银子呢。”
王玺命人拿出五十两白银,让马夫牵出一匹高头大马,拿出一块通行令牌交与徐公,紧握着徐公的手:“辛苦徐公了,若是能带回不死鸟,我王家必定感恩戴德,重金酬谢!”
徐公一脸严肃地摆摆手,眼里满是真诚:“王土司大人,您言重了!当年属下因触怒朝中权贵被免职,流落龙州,若不是您好心收留,属下早已是一具饿殍。王土司大人,您的恩情属下没齿难忘,属下报答您都来不及,哪里还能要您的酬金?”
王玺还来不及回徐公的话,辛夷牵着一匹小白马走过来,对徐公说:“徐公,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让辛夷去吧,也要来得快些,免得耽误时辰救两位哥哥的性命!”
说罢,辛夷一把夺过徐公手中装着银锭的包裹和通行令牌,跳上马背,挥起鞭子,提起缰绳,夹紧马肚,轻呼一声“驾——”,马儿开始小跑起来。
“辛夷,你一个女孩子跑去做什么?山高路远,太不安全了!”王玺不放心地朝辛夷说道。
辛夷顾不得这些,对王玺说:“父亲大人,辛夷虽是女儿身,但自幼跟随父亲大人学习骑马,偷偷跟着济哥哥也学过一点武艺防身,不碍事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拿到不死鸟,才能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徐公骑马可能会慢一点,那我让济儿跟着你一起去。”王玺仍旧不放心。
徐公坚决反对:“三公子性情急躁,去了若是惹怒李土司,反倒不好。还是让属下去吧!”
徐公话音未落,辛夷早就一溜烟骑马跑远了。
无奈之下,王玺只得吩咐婢女冬盈:“赶快去两岔河把家丁们全都叫回来,就说府里有急事!等他们回来后,再让吉瑞骑马一路尾随辛夷到马盘司青溪城,暗中保护她。”
“是,老爷。”冬盈点点头,往两岔河的方向跑去。
远处,烈日的光晕正与箭楼山缠绵,慢慢发散。周围的热浪把青翠的枝丫描绘得精巧细致。那匹奔腾的小白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一路驰骋。辛夷骑在马背上,尽量把身子压低,马速很快,系在青丝上的雪青描金发带随风飘逸,衬托着绵延环抱的青山和碧绿悠长的涪江。想到与王坦、王樾、王焕三位哥哥昔日嬉戏打闹的种种场景,泪水在辛夷的眼眶里决了堤。
远山近水被辛夷的泪水笼罩着,分离阻隔了人与人之间的亲近。湿气缭绕,紧紧裹住辛夷和她的马。四野寂静,天地之间万籁无声,只有辛夷单薄的身躯,坚毅地朝着马盘司青溪城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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