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春天的雨总是静悄悄地落下,像女人柔软的身体,慵懒地躺下,润了墙壁,湿了窗台。
没排班的时候,我喜欢窝在小房间里,盯着窗外发呆。
房子是和潭安租来的,在百米公寓最底层的一间,白天照不进阳光,晚上遮不住夜风,就连阳台都会积下昨夜整晚的雨。
新来的领班曾告诉我无聊的时候可以拨号上网聊天玩,仿佛打开了我新世界的大门,忽然爱上了网上冲浪,大概是踏进另一个平行宇宙般。
在聊天室里,我们不会在乎对方的年龄、身份、容貌,聊得开心便互沏一杯热茶相送,话不投机索性一脚踢出房间为算。
如何网络聊天就是新领班教我的,说最好别用真实姓名,我想了想,那就叫知瑶吧,也顺道开通了博客。
潭安总说网上都是假的,让我别被坏人骗了走,到时候可不会救我。
我笑,央求她也注册个账号陪我耍,她耗不过我,在我的指导下也生成一个,网名安水儿。
顺理成章地,安水儿成了我聊天室里的唯一管理员,于她而言也是形同虚设,因为我的房间里根本没几个人进来,或许和我的房间名有关吧。
相比与网络大虾们的爆火聊天室,他们与其选择在大厅瞎聊,也不会踏足一个叫腊梅的房间。
偶尔也会进来两三个人,在房间里逛两圈,挠挠头就离开了,还丢下一句好冷啊,速度快到我连搭话的机会都没又变成了空无一人。
我会在博客里更新日志,写一些没头没脑的文字,每逢进我房间的人,我会主动沏上热茶递给他们,好心的人会说上一句谢谢,大多都是直接离开。
起初我的心情也会低入谷底,就好像刚来上海的时候,我们被安排在酒吧打工。
夏天还好,到了冬天连餐盒都变得冰凉,送进嘴里的白饭如酥软雪花般透凉。
整箱的啤酒被我们从货车旁搬进仓库,晚上一定要数完所有的空瓶子朝领班报告后才能下班。
领班是个臭脾气女人,每天脸上的妆容也和百变妖精一样,在我们面前面露狰狞使唤我们干活,从不给好脸色,没货时候还拉我们去后厨和一帮老阿姨一起洗碟子摆果盘。
如此凶恶的老女人却在客户面前笑靥如花,声音嗲得骨头都散一地。这副作妖的姿态让我不止一次想把腊梅捅穿她肚皮。
我多少次希望有人可以找到我们,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就像把小燕子救出青楼一样的场面被我臆想过无数次。我不敢揣摩潭安的态度,不知她有没有后悔当初。
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收起了以往的个性,也留起了长发,天天穿着褶皱的工作服,变成了一个惟命是从的姑娘。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曾数错了空瓶的数量和领班争论中被当众泼了一杯滚烫茶叶水,吞吐数次的茶叶硬生生贴在脸颊上,头发缝中,衣服领里,没人帮我们说话,我也跟着挨了一顿饿,这事也就过去了。
潭安很明事理,我娘生前存折上的钱她从不提起,我受不了和一群粗人住在酒吧提供的宿舍里,和她选了便宜的房子租了下来,这一租也许是五年,也许是一辈子。
庆幸的是有个瞎眼的客户竟看上了讨厌的老女人,三番五次捧一大束花来,逗得老女人开怀大笑,陷在他怀里操着酥死人的语气撒娇,看得我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端酒上桌的时候我看着领班贴在他身边喂他水果吃,客户肥胖的身躯靠在沙发,细缝般的眼睛来回打量她丰乳肥臀,手搭在她的屁股瓣上轻微抚摸着,满脸写尽了猥琐。
桌上摆着一把鲜艳的玫瑰,花瓣上还泛着水珠,我伸手去摸,她却一个弹起使老大劲拍开我的手背让我滚远点。
时间久了,她终于滚远了。
那个客户答应带她远走高飞,临走那天她从总经理室出来,手里捏着一份厚信封,横我们一眼就离开了,这一走再没回来过。
后来来了个新领班,比前一个年轻很多,对手下人也友善得很,常常给我们小点心吃。我们也喜欢她,总会叫她庄姐姐。
庄姐姐还告诉我在网上不要轻易对人敞开心扉,不然很容易被骗的。
我点头,笑着答应。
她与老女人大相径庭,每天只有那常人看不出的淡妆,衣着干净整洁的制服,踩着小小的短跟走来走去,离老远就能听出她过来了,紧跟着带来一阵让人舒适的香水味。
“今晚早点睡哦,明天有很多货物需要我们清点,早点来班。”
床边我的小灵通振动起来,是庄姐姐发来的简讯。
正回复着庄姐姐的消息,门外响起一阵开锁的声音,是潭安回来了。
门外的走廊阴沉沉的,冷风随着关门声涌了进来,搅和了房间里沉闷的空气,她推开我身前唯一的小窗,歪倒在小沙发里。
我倚她身旁轻轻环住她,握住她冰冷的手,这样的生活早已成了常态。
雨点在窗外吵闹起来,落在积了水的阳台上冒出大大小小的泡泡,像水壶里即将沸腾的水咕咚咕咚翻涌着。
潭安一言不发,我安静地靠她身旁,待她褪去今日份疲惫,共同聆听夹缝里的时间煮雨。
夜深了,日复如此,如摩天大楼里的蝼蚁暗无天日地苟活着。
时间久了,对任何事物再没了新鲜感,我们所接触的不过是数不清的酒瓶与脏兮兮的空果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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