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之也是看得仔细,深究得明白。”刘玄笑了笑,左右看了看,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便低声道:“能上官府名册的逋赋者会是普通百姓吗?小民们稍微拖欠一日,就会被小吏折腾的半死,敢拖欠吗?所以这逋赋者绝多是地方士绅,他们族里有人中了文武科举,或成了名士大儒,有了一份体面,便敢拖欠赋税了。地方州县的官员如何敢动他们?只好将他们登记入册,如实上报,便成了这逋赋者。”
“所以他们的亲朋好友便频频上书,一通天花乱坠,把逋赋者说得无比凄惨。逋赋者以地方乡绅居多,各个都跟四王八公十二侯关系密切。太上皇秉政时厚待这些勋爵,大节上多行压制之举,这些小利上就多让让他们,这才有了那四次蠲免恩旨。”
“淳之明白就好。”
“不说这些敏感之事了。你看这些文卷有些时日了,可看出些心得了吗?”
“心得?倒是有些。原本历朝历代有赋税徭役,前周太宗皇帝大改制后,将所有的赋税徭役厘清为赋税役三种。赋为田土赋,税为丁口税、商税、印花税、市舶税和杂税,役归为民役和兵役。数百年来,几经增减,还是以上述的那些为主。其间有实行过折色法、两税法、并税法、合役法等等,基本上是赋、役合并;民役以里甲地方的力役为主,十年一轮改为每年编派一役,只在本州县辖里从服;兵役以抽丁为主,本州武训,邻州执备,钱粮补贴,以减民负;赋役征收解运事宜全部改为官府办理;改实物折铜银…”
“这其中最大的弊端是改实物折铜银,即折色法。当初为了简单化一,前周朝廷曾经要求将田赋谷物桑麻全部折合成铜钱纹银缴纳。可是当初铜银贵,谷米桑麻物价高低波动,结果官府没有多收,百姓应支反而日益繁重,不堪重负,最后肥了谁?买进卖出的中间商贾。”
“折色法曾经名存实亡,后来前周文宗皇帝年间,水师终克吕宋大岛,置南安州,开出大铜矿。又连通东倭官府,确定堪合贸易,得其白银流入。自此铜银日益充裕,定价稳固,折合法才又再兴起。到室韦人兴起乱北地,粮重钱轻,田赋又改为以谷米为主,铜银为辅。又百年国战,耗费巨大,逐大开市舶税和盐铁丝茶商税,最盛时,此两税年入一万两千万贯。可以说,室韦人除了是被我中原军民强力击退的之外,更是被用铜银给砸败的。”
听到这里,潘籍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但仔细一琢磨,刘玄的玩笑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前周人口是室韦人数百上千倍,只要有钱有粮,树起招兵旗,自有大把的人来吃卖命粮。十人换一命,也能活活耗死室韦。所以百年国战,前周和室韦都越打越弱,可室韦却先撑不住,最后干脆不跟前周硬拼了,谈好了和约,调头去找软柿子捏去了。
“时至今日,我朝沿袭前周的赋税制令,也多有弊端了,亟待改进,只是现在各有心思的人太多了。”
“是啊,东南三吴的人天天在喊税负太重,不该与民争利,最好把盐铁丝茶商税和市舶税全部砍掉。中原湖广的人则在喊,田土出产艰难,田赋当减免,田土买卖当免印花税。”潘籍也低声道,“我看过你统计的数字,国朝初年,年田赋合计三千六百七十万石,年税入合银五千四百万两。去岁的田赋却只有两千九百万石,税入更是降低到三千四百万两。总不见得国朝一甲子,年年开荒地却开得耕地越来越少,年年扩商路扩得税入越来越少吧。”
“都是屁股坐在哪里,就唱那里的歌。与民争利,这个民到底是谁?田土买卖当免印花税?前周乃至本朝沿袭的律令,田土交易缴纳高额契约印花税,为的是抑制土地兼并。现在呢,地方士绅们,拥有数千上万亩良田的比比皆是,都是用各种手段吃下的,田赋却在按数十年前的鱼鳞册缴纳。现在还觉得不保险,要免除印花税,好名正言顺地拿到这些田土的契约。不缴纳印花税可过户,朝庭官府如何知道谁手里有多少田地?”
潘籍低声叹息道,“太上皇千古仁君的名号怎么来的?我这会子可算知道了。”
“淳之,慎言!”刘玄提醒了一句,随即转言道,“不过现在这些还不是最急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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