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唇者,声之所发也;
龙龈者,吟由所出也。
原本龙龈二字,指的是在琴尾端,用以承架琴弦的一块硬木,是古琴之所以能发声的关键部件。
此琴以龙龈为名。
一者是以示琴音所发之真谛,取大音希声、大道至简之意。
二者是“龙龈”与“龙吟”同音,指的是此琴琴音不同寻常。
其音色并非空灵清高,反而沉郁而悠远,如同龙吟虎啸,气势磅礴,摄人心魄。
龙龈于两千三百年前,诞生于早已覆灭的大岐古国,由乐圣奚梦泉亲手制作。
大岐灭亡之后,辗转颠沛流离万里,到了梁帝苏煜手中,成了他束之高阁的一件珍藏。
有关此琴最广为人知、神乎其神的传闻,便是说奚梦泉龙宫取琴的故事。
这位乐圣生性不羁,曾于午睡时随意酣眠庭院当中一块假山石上,朦胧入梦,元神出窍,遨游龙宫,见到许多人间没有的奇景,并摘得一簇硕大的血玉珊瑚,谁知这珊瑚竟然是那沉眠龙王的牙龈!
霎时地动山摇,海浪滔天,他以为的龙宫,实际上正是那龙王的庞大身躯!
这一下,奚梦泉自然猛地惊醒,他正大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身下那块假山石,竟然变成了那血玉珊瑚!
是梦非梦?真耶幻耶?
不管如何,在传说当中,奚梦泉正是用了这一块血玉珊瑚,制成了龙龈的琴身。
而在陈旷的记忆中,当初以一斗米买下他的那位乐师对他说的却是截然不同。
“奚梦泉没有遨游龙宫,他哪来这种雅兴,这人无聊得很。”
乐师扔给他一本破旧乐谱。
这乐谱以盲文所写,只在乐师当中流传,等同密文,并不为外人所知。
当中记载的,除了曲子,还有一些从未听闻过的乡野怪谈。
“当年他乘船路过东庭湖,见到有湖中龙君欺压渔民,迫使他们献祭童女,活活用猪笼淹死,于是弃船跳入湖中,硬生生将那龙君的大牙都打掉了。”
“出了气,却发现自己的剑折了,正好打掉的大牙连着牙龈,他看正趁手,便就着湖水洗洗磨成了剑。”
眼睛裹着厚厚绷带的小孩听到这里,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不是琴么?”
乐师伸手摸摸他的头,十分耍赖地反问:
“你怎么知道是琴,你看见过琴么?你知道什么样的是琴么?”
小孩摇摇头,老实回答:
“以前家里穷,我没见过,现在我看不见。”
乐师笑了:
“看不见的东西,当然你觉得那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要是觉得那是剑,那当然就是剑了。”
路遇不平,拔剑斩龙,琴非琴,而是剑。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但乐师语气熟稔平静。优哉游哉,倒像是认识奚梦泉一样。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这乐师穷困潦倒,花一斗米买陈旷当学徒,是为了将他转手卖进皇宫。
买来一斗米,卖出去却有三两银子。
简直是无本买卖。
这样无赖的人,怎么会认识那位一曲《天问》震碎半阙山河,如在云端的乐圣?
陈旷曾将这乐谱上记载着的怪谈都当成是故事。
直到他已经是宫廷乐师的某一日。
梁帝雅兴大发,竟拿出那一架龙龈做赌注,让太常寺的乐师们来一场比试。
这时陈旷才知道,原来龙龈竟然已经沉默千载,再无人可弹奏出完整乐章。
谁能弹奏一节,就赏赐一只纯金酒杯。
乐师们争相传阅试弹,却没人能弹到第二个音。
等到了陈旷时,他下意识想到了那个乡野怪谈。
小时候的他既没见过琴,也没见过剑。
两样东西对他来说都只是一片混沌的概念而已,在他的脑子里混淆成了一个模样。
琴……若是可以为剑呢?
“铮——”
他弹出了第一个音,杀气冲天,随后是旷世龙吟。
可梁帝身边的高手侍从瞬间警觉,拔出了腰间长剑,金铁造成的杂音打断了曲子第二节的开端。
原来那才是剑。
陈旷这么想着,纵使梁帝再三恳求,也再也无法继续弹奏成调。
这便是他唯一一次受到梁帝赞赏。
也是在那一日没多久,大出风头的陈旷便遭到陷害,险些被骆乐正鞭笞至死。
因手受伤无法演奏,没几天就被梁帝忘在脑后。
那只赐下的纯金杯,最后也没到他手中,不知道被谁半路劫去了。
……
霍衡玄看他认真调试那把琴,没多久就失去了兴趣,靠着栏杆叼着馒头啃,目光却盯着窗外的天空。
天色黑下来,那些诡异星光便再次出现了。
而这一次,它们不再稳定,而是忽明忽暗。
陈旷调试完毕,低头看着那把琴。
琴身大部分为通透血玉,但微微翘起偏斜的琴首却是润泽的雪白颜色,整把琴较一般的琴更加狭长一些。
看上去倒真的像是连着牙龈的一枚断牙一样。
不管那两個故事究竟哪个是真的。
陈旷知道,这架龙龈,真的是一把剑!
当时梁帝身边的高手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真的察觉到了危险。
如果那时陈旷有意,第一声琴音响起时,梁帝的脖子已经当场被切断了!
这并不是什么音杀。
这把琴,就是一把彻头彻尾的剑!
一把概念上的剑,只要凭借一个念头,就可以杀人!
因此千载以来,才再没有人能够弹响它,无人再是它的知音。
但这件事,天底下,可能除了陈旷和当初买下他,教他琴的乐师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而陈旷,得以借助这个“bug”,以阶下囚的身份,得到了一件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兵器。
这也将会是他之后的最大倚仗。
“但话说回来……那个乐师,又究竟是什么人?”
陈旷心里产生了巨大的疑问。
这乐师买下他之后,也不算是养了他,甚至都没告诉他名字,只让他以“老师”称呼。
因为这人自己都穷得只能四处游荡,沿街卖艺,时常吃不上饭,还得靠陈旷这个小孩子去装可怜要饭。
大概教了他三年之后,这乐师就把他转手卖给了太常寺的一位教习做学徒,拍拍屁股走了。
但仅仅这三年的教导,就让陈旷的琴技达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
然而那次事情之后,陈旷便沉寂了下来,只做自己本分的事情,绝不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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