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有今天,不只是因为朕。不是朕不在了,大明就会天翻地覆。”
朱厚熜平静地望着远近拥戴他的军民,对近臣们却如是说道:“朕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因为朕能信任你们、重用你们。对直面发疯了般的北虏的将士来说,朕能与他们并肩作战、绝不后退,兑现军改时要求的‘保家卫国’,也很重要。但对大明百姓来说,新法已不可逆转,大明至少有两三代人会继续保持变强的态势,朕还在不在位,其实没那么重要。”
赵贞吉等人心中巨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朕只是知道俺答也好,你们也好,都会自然而然地放大朕的作用,因此才定下此策。”朱厚熜凝视着手中的箭矢,“朕是真能做好最坏打算,这才能够以身入局,强行创造一个决战局面。但战胜北虏的,是将士,是这么多年改良、造办军器的工匠,是转运军需的后勤官兵、民夫。”
目光看向赵贞吉,朱厚熜笑了笑:“孟静,回去之后若要记叙此战,不能忘了这一点。朕决定以身入局,是相信大明这么多年万众一心的力量。从战局来看,若当天京营难以抵挡重重虏骑,朕也不羞于先在将士护送下南逃至边墙以内的。拉扯牵制嘛,把俺答大军就留在集宁一带,总的来说是胜势。”
赵贞吉呆呆地看着皇帝:“……就像总参说的,让他觉得好像能攻下集宁,又还差那么一点?”
“若是鱼儿已经钩边徘徊了,鱼漂闪啊闪,钓鱼的人总南面只盯着鱼漂的,这时其他的事还能顾上多少呢?”朱厚熜举步开始往下走,“何况在俺答心中,朕实在是天字第一号巨物啊。若能钓上来,实乃平生快事。”
堂堂皇帝现在才说出他真正的打算。
打得过就先顶住打,打不过的话他会立刻南逃。
但熟悉这个皇帝的都知道,就算那种情况,他恐怕还是不会一下子就往京城逃,而是继续在得胜堡一带招摇。
想起他安排的“战场造谣”,赵贞吉不由得替俺答叹气。
这个草原枭雄的对手明明很强大,还如此狡猾。
……
年初出征,年底凯旋。
大明皇帝三次御驾北征,终于可以让大明百姓打心底里认为北路为患的时代彻底过去了。
倾巢南来的北虏,尽管是大明仍在东征时趁虚而入,却也正中大明这么多年对北攻略的下怀:本就是寻求一场决战。
只不过这一场决战的过程实在太快、太酣畅淋漓了。
“夸耀几十万大军,一碰就碎了!”
“逃走了多少?能都抓住吗?”
“你没听说吗?陛下早派了马总兵去汗庭老巢,他们能逃去哪?”
“这马总兵,我听说还不到三十啊……”
“自小被鞑子掳走,偷学了一身好弓马!陛下识人之明,你还不懂吗?听说是河套宣宁十万精骑总教头!”
“好家伙……”
御驾回京,还带了俺答这等俘虏,那是要从南门入城,祭告天地、献捷太庙的。
太子为首,百官迎驾,京城百姓同庆。
朱载墌的这一次监国生涯即将告一段落,但他的心里并不算恋恋不舍。
这样的老爹在,本就必须乖,何况他也是真心感慨。
就感觉天命所归、洪福齐天、睥睨当世、所向披靡。
而这个时候,突然感觉后面有一些骚动。
“怎么了?”朱载墌问了一句。
“殿下……”后方匆匆赶来一个人,又对杨慎弯了弯腰,“总辅大人……通州那边,东瀛露布飞捷正在路上,王师一路高歌猛进,九月十八时已攻入倭国京都!”
“啊……”杨慎喜笑颜开,“当真是露布飞捷?”
“撞到了今日,是不是传令他们直接到城南御前献捷?”
“该当如此,双喜临门,陛下必定龙心大悦!”
是露布飞捷,那边赶路的人反倒不清楚今天是御驾回京的日子。
当此大明四面有敌、京城空虚,防御网络早已铺出去。
哪怕军情入京都要先走程序,生怕有什么坏消息引发动荡。
之前都已经这么安排了,特殊状态自然不如等皇帝回了京再亲自解除。
因而也提前获知了这个消息。
朱厚熜暂不知道这个好消息,现在他再次回到他忠诚的京城,带着更大的威望。
囚车当中的俺答等人自然又成焦点,这一路上他都没再做什么其他矫情、不堪屈辱的举动。
之前不曾当面见见那个老对手是什么样的人,是一种遗憾和不解。
不能亲眼看看如今的大明,同样如是。
二十余年过去,一代人的时间,大明的京城有多大的变化?
西南郊的重工园、新的外城城墙、城内新建的钟楼、用了水泥所以更高大的建筑……俺答能看到的东西不多。
只不过都是草原上看不到的景象。
大明的百姓在对他们指指点点、在对御驾欢呼称颂,他们的脸上是骄傲和生机勃勃。
而后数骑自东方而来。
“东瀛大捷!东瀛大捷!九月十八,东征总制夏言、总兵官瀚海侯俞大猷回师倭国京畿,攻克倭国京都,擒获倭王及文武群臣,俘获财货无算!”
“东瀛大捷……”
快马直驱御前,朱厚熜一身戎装坐在马上不由得愣了一下。
“九月……十八?”
他在北境快一年,东瀛那边,自然也继续打了这么久。
但这个时间点……
“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北除虏缓,东绝倭患,大明威加四海,陛下功业彪炳千秋!”
能够适逢其会,此刻自然是百官下拜,捧得皇帝开开心心。
朱厚熜愣了一下之后果然龙心大悦,哈哈大笑畅快不已:“命数!”
大败俺答时,他高兴过,但没有现在这么肆意忘形。
只不过本就应该所向披靡的大明一线文武们给他带来了这样一个好消息,而他在北境以身入局,也算当了一面大有斩获。
去年春节前后,四境诸藩寇边。
今年春节,汗庭成为历史,东瀛那所谓万世一系也将成为历史。
大明蒸蒸日上的国力让藩国觉得刺眼,但不信邪去直视的,自然将成为瞎眼的崽种。
来到了儿子面前,见他行了大礼之后再站起来,朱厚熜只是先对他笑了笑,而后才看向杨慎:“用修,这下速战速决了,你心里松快了不少吧?”
杨慎哭笑不得:“得知陛下出边墙,臣那些天几乎惊吓而亡。臣恭迎陛下凯旋,陛下莫要调笑臣了。”
“接下来,就简单了。”朱厚熜看着前方的城门,知道自己将来恐怕不用再因为什么事远离这座城了,“起驾,回宫!”
祭告天地,让儿子去代劳。
太庙就在宫门旁。
御驾入城,城内也有百姓夹道欢呼。
此番回程,有两国被灭的大捷。
这两国,一个是让大明有切肤之痛的多年心腹大患。一个是没愈演愈烈、但在朱厚熜心目当中比北虏更需解决的将来仇雠。
心神放松之下,朱厚熜有些恍惚,想起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进入这座城的情景。
从太庙出来后,到了午门之前时,他左右看了看那些碑,又抬头看了看英杰殿。
杨廷和、杨一清、王守仁、费宏、张孚敬、顾仕隆、袁宗皋、孙交、李瑾、徐光祚、朱麒、李全礼……一时不知多少的面孔仿佛若隐若现。
在他们的微笑中,朱厚熜也微笑着。
上任京城二十余年,这一份答卷不算愧对这一生吧?
在他的身后,是一座欢呼兴奋的城。
在他的身前,到了乾清宫时,是孙岚领着后宫跪迎帝国的主人回家。
从战事吃紧、他让塔娜他们先行回京之后,也有几个月“不知肉味”了。
那今晚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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