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沿着城墙沿途呼喊,鼓舞守军面对新局面的士气。
苦战已经大半夜,没有人不疲惫。
但敌人太多了,他们可以轮番进攻,总有人得到休息。
守军则少得多,哪怕也有轮换,可他们只能去填饱肚子、休息上一会罢了。
现在,城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忽惹”声,一片加油鼓劲,喊杀震天。
他们的同伴死伤越多,反倒像是血性更足,真如蛮兽一般。
“这些鞑子被灌了什么迷药?这样不畏死地填那个坑?”
“……管他们呢,反正已经杀红眼了。真让他们攻了进来,咱都得死。”
城内城墙下休息的一队兵卒互相看了看,随后领头地问了问:“怎么样?腿肚和胳膊还抽筋吗?”
回答他的是上面传来的喊声:“总参有命!城中为鞑子备了什么,大家伙都知道!现在还没用,就是不用怕!都顶住了,这一仗,人人军功大无边!”
“总参有命……”
声音渐传渐远,休息的兵卒之中有人说道:“是啊,怀来那边运来多少好家伙?之前城北那声巨响,是不是鞑子不小心挖到了?”
“头,去请命上城墙吧!俺想看看那场面!”
“……再歇会,不急,等上头下令就好。”
领头的是老兵,知道接下来才更加凶险。
不是畏战,只不过……军功大无边,还是有命享的更好。
命令来了,自然要上去接替。
命令还没来,就多歇歇吧。
远处,听报云梯距城墙已经只有数十马的距离,俺答翻身骑上了他的战马。
“吹角!”
大纛移动,从大汗所在之处,沉闷的号角声传了开去。
在即将天明之前最黑的时刻,鞑靼大军终于要在东面和北面发起总攻。
这不意味着南面和西面牵制两侧守军的虏骑就放松了,他们反倒也用号角声与之呼应。
这个时候,南面有虏骑外围的侦查骑兵匆忙拍马过来,而后也有些往东绕过去寻找俺答。
乱而有序的战场上,现在东面和北面已经进入最白热化的阶段。
有皮革加固的车棚里,鞑子终究是把十几架云梯都推到了城墙下,架上了城墙。
带着铁枪头的一面门板,被明军在后面用铁链拉着。通过滑轮,沿着梯子往下砸,然后又提起来,再砸。
下方的神射手没办法射断铁链,因为是用滑轮来拉动,他们仰视着也看不到在后面拉动这个挡路门板的兵卒。
偶尔射中几个冒险探出头矫正门板位置的兵卒,却改变不了这玩意沿着梯子往下哐哐砸人的大势。
“我来!”
他们听得懂的话里,一个高大的汉子在攀上梯子被那东西砸中之后,尽管背上鲜血淋漓,可他却呼嚎着死死顶在了那里。
原来他是低着脑袋弓着背的。
“推着我上去!”
拼命的时候,总有人能迸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生命力和力量。
上方,石头、热水、热油往下倾斜,地上已经着火。
刀山火海之中,鞑子没有退路,明军也没退路。
“Hurree!”
“Hurree!”
奋力登先、陷阵的景象,在各处都有。
有一些地方,确实有人突上了城墙,猩红嗜血的眼睛盯上了敌手之后就开始拼命。
只差一点点了。
集宁城就快破了!
这个时候,他们有人看到了在刀牌手之后的一堆东西,还有旁边拿着火把的紧张明军。
集宁城东和城北的城墙上,不知多少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特别的鼓声传来。
城内的许多处房子里,也有人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天光微亮之际,毛伯温在城东的城楼顶端放下了望远镜,眼睛凝视着一个方向。
那里已经接近到与东城墙五百距左右,在那里,他刚才看到了俺答的大纛。
“击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鼓声响起,鼓声渐渐被接力传开。
“来了!霹雳巨炮,点火!”
城墙上,城墙下,有秋千模样的,有投石机模样的。
比手雷装药量更大的版本,谓之霹雳巨炮。
大明的火器,又岂止铳枪、火炮?
而那些屋子里,小队长也都听到了鼓声,当即下令:“拉线!”
“走!”
房间之中,特制的细线缠绕在立于房中的滑轮上。
三个人一起拉着线随之绕圈,线的那一头隐入了在屋子角落地上的竹筒里。这竹筒深入地下,好似有一处竖井,竖井的底端又是一个滑轮,方向转而水平,再通向城外的远方。
这样深入地下数距的竹筒,过去数月里在集宁城周边挖出了百余条。
竹筒终会溃烂,但这毕竟只是为了这一战而准备的一个杀招。
在这些线的那一头连接着的,是当初军务会议上就被商议过的地雷。
在这些药量巨大的特别地雷被埋下去、把引线连接起来之前,是安全的。
而现在,引线被拉动了。
先是城墙下,那些被投下、抛远的霹雳巨炮引起了第一轮轰杀。
再不久……
轰!
轰!
轰!
集宁城东,阳光还未能从群山后面照亮这边,可是此起彼伏的巨大轰鸣和火光一时让黎明增色。
大概一个圆的线弧上,北虏大军之中泥土里开出了花,地动山摇。
俺答在马上一阵摇晃,有些失神又茫然地四处望去。
最近的一个地方,离他这里策马过去只用跑上二十来个呼吸。
俺答感受到巨大震撼,忽然无比真切地感受到明军的陌生。
为什么原本很安全的立马处,突然炸开了巨大的土花和血花?
如果脚下可能哪里都不安全,这一仗还怎么打?
集宁城北、城东,城墙下的云梯在密集的霹雳巨炮的轰炸下,顿时无一幸存。
损坏程度虽不同,可是这种攻城方法暂时无用了。
那些土坡的尽头更结实、更平坦了,现在仿佛只用冲过去就可以。
真的可以冲过去了,城墙已经不再需要云梯或者梯子才能攀爬,只差一点点了。
但是城墙上忽然响起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呼喊。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回应他们的,是集宁城南面更多、更整齐的呼喊。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毛伯温不太敢相信地往那边望去。
望远镜里,隐隐的一条线、一片玄红慢慢铺过来。
过了一会,已经有传令兵自南而来。
“禀报总参!城南望得翼国公将旗,京营来援!”
话语间,又有人赶过来,声音激动不已。
“禀报总参!城南望得天子龙旗,陛下御驾集宁城南!”
毛伯温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颤抖着问道:“你说什么?没看错?”
“绝不敢胡言!总参,陛下真的来了,城南虏骑已经在调转马头向南严阵以待!”
当此之时,虏骑在南面的侦查兵也终于赶到了俺答面前。
俺答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边。
大明的天子在那边?在城外的大军之中?在野外?只有不到十里?
集宁城好像能攻下,但总差了那么一点,而刚刚的那一轮炮火和地雷,正让麾下惊疑不定。
俺答喉中干渴无比。
怎么决断?要搏一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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