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令尹府,王宫都没有此处安全,怎么会有一股子散不净的血腥气?
带着疑惑、警惕,他起身唤人。
下人应声,趋步入内,恭敬拜倒。
季布端详这下人面孔,虽然叫不出名字,但确实是个熟面孔,令尹府少有他没见过的下人。
自然松开手中匕首,将手从怀中拿了出来。
“府上怎么有一股子血腥气?”
下人埋首更低。
此举是在抱以歉意,这个问题他知道答案,但是不能回答。
在大家族里做下人,手脚勤快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嘴巴要严。
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否则招来杀身之祸,自己死了倒还好。万一来的是灭族之灾,一人害一族,下了阴曹也要被族人再杀一遍。
季布闭了一下眼,低着头皱着眉,手背向外用力一挥,烦躁地道:
“下去下去!”
“唯。”
下人趴在地上,话音带有感激之意,在室内倒退着退场。
季布掀开锦被自床上站起,细心整理衣物。
他是个粗人,可却也晓得面见令尹大人不能失礼的道理。
在令尹府,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令尹,死人不能,他季布醒来更不能。
“世上从此没有魏武卒了。”
项梁步入屋中,对着恭敬行礼的季布说道。
季布抬起头,脸上愕然之色极为明显。
项梁右手单伸大拇指,从右肩上过,指着屋外。
“最后四十七名,都在这里了。”
从魏国,到楚国,兵荒马乱多险阻。
为了保护季布,为了要季布不受耽搁将情报尽快传递,五十名魏武卒折了三个。
“大人,秦军如狼似虎,不联合抗之,要被各个击破的啊!”
见识过籍车、热气球、木鸢的季布没想到令尹如此冒进,竟然直接斩了四十七名魏武卒,此举无异于彻底断送与魏国联合之可能。
身为骄傲的楚人,季布对自己国家的强大从未怀疑过。可在那能飞天的秦军面前,他根本想不到楚国如何战而胜之。
“囤聚半数国力的临济不到一日便告破,你在路上的这段时日,魏国至少沦陷大半领土。”
项梁踱着步子,说话节奏和走路节奏几乎一致。
“即便我楚国派兵,也不过是被吞吃的命运。你能逃出来不是靠这五十名魏武卒,是那秦王故意要你逃出来。”
季布瞳孔一缩。
项梁脚步一停,转首看着季布,两人目光对在了一起。
“我便不信,二十万大军,围不住一个小小的临济城!想围点打援?做梦!”
季布回忆逃出临济城的过程,过城门逃之,一路上确实没有秦兵阻拦。
先前还以为是自己幸运,赶在了秦军包围圈成型前逃了出来。听令尹大人这么一分析,他后背立刻出了层细密冷汗。
他于临济所待时间并不短,秦军既有把握速下临济。二十万秦军,那么长的时间足够把临济围三圈!
他季布不知不觉,险些成了秦国斩向楚国的剑!
项梁身朝西方,背对季布,使这位得力手下看不到自己眼中的惊惧。
“秦王,嬴成蟜。
“蟜。
“真是好一条毒虫!”
楚国王殿,王座上坐着一个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
这孩子暴露在外的皮肤都粗糙得很,实在不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王室成员,但他却是如假包换的楚王,熊心。
在做王之前,熊心的上一份职业是放羊。
王庭之上,一片火红,崇火的楚国官衣为红。
季布在堂下靠门处侍立,刚刚讲完了在临济看到的和经历的。
“唇亡齿寒!必须要保下魏国!有魏国挡在前面对秦国,我楚国方有未来!”
“能从天上飞下来,荒谬绝伦!此人定是秦国间人也!”
“我楚国云梦泽山水环绕,瘴地沼泽险恶之境一百七十八,只要我楚国岿然不动,谁能破之!”
“……”
纷纷攘攘,各说己言,乱作一团。
“够了!”
项梁大喝一声,喧闹声霎时去了大半,大部分楚官纷纷住嘴不言。
只剩几个身材臃肿,面容苍老的楚官我行我素,不理会项梁这个令尹。
项梁凌厉眼神如刀子一般,射向的却不是那几个老臣,而是楚王熊心。
这个放羊出身的楚王握拳放在嘴边,故作老态。
“咳咳,诸君且停。”
不听项梁之言的数个老臣立刻略微躬身,口中称“唯”,住嘴不言。
项梁拱手,朝堂大殿,只听他一人言语。
“民野相说: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季布所言是真是假,此不用讨论了。若是连季布之言都不足取信,还能相信谁呢?
“臣自《鲁班书》中发现,秦所用以飞翔之物,其名木鸢。此物轻捷,不载人可以由下至上绕梁三日,载人却只得由上至下,不足虑也。
“眼下之紧急,却是援不援魏。
“臣以为,若是周市仍在,魏国国力尚在,援魏当为之。可现在周市带着魏国大半人马亡于临济,此刻魏国就是深渊,援之无异于送死!
“以秦军之力,全力为之当已灭魏。魏国仍在,便是诱饵,诱我楚国分兵救之,于魏地亡我大楚儿郎!
“秦王嬴成蟜歹毒,其心险恶异常。早在年前未登基时,便在郢都散布谣言,使我大楚复国艰难。其就像其名一般,乃一毒虫!
“大王不可不察,中其计,如蟜啃之,亡也!
“眼下,臣以为,当趁秦军陷魏地之时,出兵伐张楚。张楚伪国夺我大楚子民,国运,由来已久。灭之,我大楚完整,方与秦狗有一战之力!
“此战!臣愿为将!请大王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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