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湾因着汴河边上的一小片柳树林得名,可是很少有人到这儿来,只因着朱温曾在这里杀了好些个读书人,有人说每逢到了中元节的夜里林间便有隐隐的有读书声传来,后来又有几个小童在这儿淹死了便更坐实了闹鬼传闻,柳河湾的军眷平常也就往这边堆些粪便垃圾。
一个身影在林间一上一下的起伏,那是一个赤膊的少年在林间蹦跳,他背着手两腿一蹬便跃出去六七尺远,姿势有些滑稽像极了蛤蟆,大概只有本人才知道有多么的辛苦。
虽是入了秋天气已经转凉,徐羡的仍是大汗淋漓,额前的头发被汗水粘成一缕一缕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脊背留下来浸湿了裤腰,他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一圈又一圈,每当遇到一个坐在树下啃竹子黑白小兽,嘴里便喊上一声,“第五圈!”
一直这般蹦了整整十圈,徐羡才停了下来,“真乖!”伸手揉了揉阿宝的脑袋,徐羡拿起挂在树上毛巾擦去了头脸身上的汗珠,抱起地上的黑罐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待喘匀了气,轻轻一跃便抓住了横在两树之间的木杆。
“一……二……”徐羡呲牙咧嘴的做着引体向上,太阳穴上青筋暴跳脸色涨的通红,这般下苦工,自是为了强身健体。
都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可前几日徐羡才知道,自己连血溅五步的能力都没有,那种被踩在脚下任人鱼肉的感觉很羞耻很恐惧。
当别人把犀利的刀锋贴在自己的脸上的时候,什么大腿都不好使,那个持刀人不会问你和谁有没有交情,而后再去求证一下再决定是否动手。
在这个吃人的乱世,没有什么比把力量握在自己的手中更实在了,至少面对侮辱和威胁的时候,可以让他有能力有勇气拔刀亮剑。
阿宝扭着微胖的身体,爬到了横杆一头歪脖子柳树上,黑玛瑙一样的双眼盯着徐羡,嘴里发出呜呜如雏狗一般的叫声,似乎在给他加油鼓劲。
嘭,突然的一声轻响,一条乌篷小船在这里靠了岸。一个魁梧的汉子,跳下船头把绳索系在柳树上,接着又有两人从船篷中钻出,三人一同往军眷们的住处而去。
从徐羡身前经过的时候三人齐齐的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徐羡也仔细的打量着三人,为首的是个四十许的汉子,方面大耳,鼻方口阔,卧蚕浓眉丹凤眼,唇上两撇漂亮的八字胡,颌下一丛修剪得整齐的黑髯,用这时的标准来衡量绝对是个老帅哥。
在他身后是个年轻黄脸汉子,一双剑眉直挑两鬓,面上棱角分明,神情坚毅,颌下一缕漂亮的短须,眼中神情倒是柔和满满的笑意。
这两人虽然麻鞋步履穿着普通,可一看就是有来头的,再后面就只是个寻常军汉,黑红圆脸,浓眉大眼,唇边胡须微黄散乱,穿一件土黄色的军衣,腰里别着一条小盘龙棍,身材倒是高大魁梧,咧嘴笑问道:“小哥儿,这是做啥呢?”
从那日之后,徐羡对这种粗胚军汉就没什么好印象,懒得搭理他,继续的做引体向上,“……六……七……”
“小哥儿,问你话哩,咋不答话!”
“……八……”
老帅哥道:“他这是拿身体当石锁使,正憋着劲儿呢,一开口怕是就提不上去了。”
“……九……”
啪!那木杆突然的一声脆响,徐羡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倒是没有摔着,踉跄几步便止住了身形。
一直趴在树上阿宝倒是受了惊吓,沿着树身一路了混了下来,倒在老帅哥的脚边,看着阿宝翻身的笨拙模样,老帅哥似是见了什么宝贝喜道:“哎呀,好憨的猪儿!”还俯下身子摘掉阿宝身上的草叶子,替他抚去身上的尘土,“乖乖,摔疼了没有。”仿佛这是他的儿孙一般,胖达的魅力果然不可小觑,这位大叔在后世绝对是铁杆胖粉。
年轻汉子上前一步小声的道:“父亲还是办正事要紧,就这一处了。”
老帅哥抚摸着阿宝头也不抬的问道:“还有几家?”
“四家。”
老帅哥叹口气道:“这些日子听军眷哭诉唠叨,为父头大的要命,伏英你代我去吧。”
年轻汉子应了一声,就带着军汉离开,柳树林中便只剩下徐羡和老帅哥两个人,老帅哥抚摸着阿宝尚未褪尽的绒毛,“这憨猪儿是你的?”
徐羡点点头回道:“是我的,不过它不是猪。”
“某看出来了它不是猪,只是这般叫它。嗯……你大概不会割爱给某家吧。”
“您知道还问?”
“呵呵……”老帅哥笑笑便不再言语,蹲在地上逗弄阿宝,阿宝也不怕生伸着两爪与他玩耍。
徐羡没了单杠便做了几组俯卧撑,又把后世里学的武术拿来耍,老帅哥好奇问道:“你这是打的什么拳怪好看的。”
一个杀人如麻的军卒战斗值也许很高,可是普遍没练过什么套路,总共也就是那么三两下子。他们口中的说的习武,也就是扎个马步,举个石锁,劈个木桩,刺个稻草人什么的,说到观赏性远不如后世无数前辈凝练的套路。至于古代是不是有那种飞檐走壁挥剑如雨高人,徐羡不敢肯定,反正他还没机会见过。
徐羡踢出一脚道:“太祖长拳!”
“哦,哪个太祖?”
“宋太……”话刚出口徐羡就知道说漏嘴了,忙把后面的话吞回肚里。
老帅哥却笑道:“年轻人日后想在军伍里出头,不念书是不行的,刘裕那是宋高祖。不过只凭你这样的花拳绣腿,刘裕怕是当不了皇帝,虚招太多别说阵前杀敌,就是平时打架都不好使。”
“知道,我这只是基本功,除了舒展筋骨也是锻炼身体的协调性,真正用上的时候,自有别的招数!”
“上了战阵哪管你什么招数,你练拳脚便是走岔了路,三拳不如一箭,三箭不如一刀,一刀砍不死的,一枪肯定能捅个透心凉,回家把你爹的兵刃拿来,某家教你两招,保管你战阵上用得着,受用一辈子。”
徐羡回道:“我家中没有兵器。”
朝廷把盐铁酒紧紧的握在手中,就算是一把菜刀一个锄头都是官方手笔,私铸兵器可是杀头重罪。
“怎么会没有,莫非你家不是军户?”
徐羡摇头道:“不是军户。”
老帅哥闻言笑着拍拍徐羡的肩膀,“好后生,有志气!不用兵器某也能教你。”他说着从树上掰下来两根柳树枝子去了树叶,把其中一个递给徐羡,“你只当它是刀枪,过来打我!”
徐羡一拱手道:“请多多指教!”他说完便举手朝着对方抽了过去,胳膊只甩出去一半,便觉得胸口微微一疼,低头看时心窝上已是多了一道红印。
“嘿嘿……两军短兵相接,生死只在一照面,谁出手快谁就能活下来,刚才你那动作已是太大了,抹断一个人的脖子不过是轻轻一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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