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箭之势风风火火,快得肉眼难辨,路青山一听声音便即出掌,只来得及掠过箭尾,谁知连魔剑都忌惮的“熔兵手”却首次无功,猛被一股海潮般的螺旋巨力震开。
路青山连退几步,双手虎口迸裂,心下骇然:“心剑宫秘艺,神异如斯!”“炼兵手”极耗内力,他仓促间运使,又未能妥善收功,全身真气走岔,顾不上形势凶险,被逼得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而竹箭末端引火,轰然炸开,曳着一抹灰浓烟尾,去势更急!
莫欺霜自忖本门硬功未有如“熔兵手”者,不敢徒手阻箭,一扯斗蓬系带,将缀有兔尾的黑云大氅当成一幅大旗,迎着竹箭兜头拦去!
莫欺霜兜住竹箭,忽觉一股巨力缠绞,几乎被掀翻过去,只被扯得身子飘起,带出三尺,“嗤!”一声竹箭裂布而出,势已稍缓。
莫欺霜落地连退,轻飘飘的滑出几丈,正欲立定,足尖微一踉跄,又多退了两步,一掌轻轻拍上梁柱,才将飞花箭的残劲卸尽。
路、莫二人连手一阻,箭势骤斜,径从陈长生腰际掠过,将铊绳悉数削断,陈、赵两人腰部也被掀去大片血肉,陈长生痛得惨叫,几乎松手;赵云飞无知无觉,仍受魔剑支配,既得自由,见人就杀。
竹箭不停,飕地串过两名道士,连人带箭射入墙中,半堵砖墙轰然坍倒,箭头应声爆碎,后半截却继续贯尸穿墙,向外飞去,隐没于雨幕的彼方。淅沥声里,只见箭尾那一抹残烟袅袅盘升,终至不见。
而李求道便在此时出手。他身形一晃,软榻上已无人影,那近两尺长的金刚残木不知何时落入其手,锐尖破空而来,直指陈长生的背门!赵云飞回过身来,竟是视若无睹,阔剑斜指,径往陈长生颈间插去!
这一下祸起两端,谁都来不及救。路青山遥遥望见,怒道:“李真人!你这是做甚?”挣扎着起身,始终晚了一步。
陈长生闭目想:“原来我最后竟死在老李杂毛手里。”啐了一口,不觉失笑。
忽听一声冷嘲:“这就想死么?忒没出息!”声未落、人已至,剑魔寒无衣从天而降,“魔剑”一勾一拦,震开绿芒幽冥。也不见他格挡金刚木尖,蓦地左臂暴长,如猿猴一般,食、中二指越过刀刃,径取李求道双目!两枚尖尖指甲几乎按上眼皮,吓得李求道魂飞魄散,急向后仰,脸面狼狈触地。
寒无衣好整以暇,砰砰两脚,分别将李求道与陈长生踢飞出去,下一刻即顺势接战幽冥,场中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陈长生捂腰滚倒,差点痛晕过去;李求道闷声跌了出去,总算是一派宗师,落地前左腕一撑,拧腰挺起,没摔个四脚朝天。
寒无衣哼的一笑,冷冷斜睨:“老杂毛,老夫鞋底泥的滋味可好?暗施偷袭的耗子鼠辈,就只配趴在地上吃土。”
李求道一掸襟袍灰尘,神色如常,温言笑道:“寒老说得什么话来?除魔卫道,正是我辈中人的侠义襟怀,本座自是当仁不让。”
寒无衣左手负后,单手隔着衣袖握持“魔剑”接敌,仰头闭目,半晌才森然道:“寒某人的弟子,也只有寒某人能杀。”锐目一扫,众人无不股栗。
言语之间,赵云飞已骤然出手,镜像之招越发流畅,寒无衣的肩头、胁下等纷纷见红,染赤半边衣袍,老人一声不吭,浑若不觉。
陈长生挣扎而起,李求道本欲一掌将他了结,余光瞥见路青山已收功起身,莫欺霜的修为又难知深浅,心知良机已过,暗忖:“老匹夫想一对一的来,本座岂能教你称心?这势头,自然是越乱越好。”朗声笑道:“本座君子之心,可对天表,寒老莫以腹度。令门高弟,这便还了给你罢!”随即抓住陈长生背心,猛往战团中一掷!
李求道未下杀手,旁人无从相救,眼睁睁看着陈长生飞过人群,身子往阔剑上撞落。
赵云飞似生感应,竟舍了“魔剑”,任由背门洞开,嚎叫着举剑往空中掠去!看来被魔剑附身的人会互相追逐,优先铲除对方,就像毒虫互噬一样。
千载难逢之机,此时一掌便能将赵云飞击毙,众人无不摒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寒无衣猛提左掌,忽然犹豫;便只这么一顿,陈长生已跌将下来,路青山情急大叫:“寒老,救人为先!”飞身接应,另一头的莫欺霜也点足飘至。
寒无衣警醒过来,趁其无备,挺刀一圈一绞,劲力到处,赵云飞再也持握不住,铿啷一声,绿芒闪烁的兰锋阔剑脱手飞出;去势所向,众人皆避。
陈长生直直摔落,恰好被路青山接住,不及站稳,急道:“路……路大人!我见魔剑脱手了,我师兄……我师兄回神没有?”
莫欺霜掠至一旁,以防有人暗算,却见一道乌影穿隙而过,李求道直进中宫,袖底一翻,削尖的金刚木已插入赵云飞腹中,血淋淋的木橛尖透背而出,几逾三寸!
寒无衣一把握住,眦目欲裂:“你!”尖端如入金铁,再也难进分毫。
李求道凑近,低低一笑:“老匹夫!杀你弟子,比杀了你还难受罢?我痛我儿,便是这般!”运动十成元功,木橛又穿出分许!赵云飞仰头嚎叫,抽搐如垂死之兽,寒无衣心痛已极,将金刚木劈断,回臂将爱徒揽入怀中,呼的一掌轰向李求道!这掌毫无保留,快得不及闪退,李求道料不到他一个耄耋老人,变招竟如此迅辣刁钻,把心一横,双掌并出,“砰!”一声陷足入地,全身仿佛拆骨散肉,以为自己被碾成了一团脓血,海潮般的内力仍源源不绝般、自对方掌中轰然倾盖……
“寒某人的弟子,”剑魔须发皆逆、怒目如血,厉声道:“只有寒某人能杀!你……”语声忽断。
他愕然低头,赫见赵云飞满脸阴鸷,目光残毒,一双肉掌正印在自己的丹田上。瞬息间,寒无衣真气一束、百脉俱凝,一口阴瘀冲上脑门,面色转为靛青。
李求道顿觉压力一空,死里逃生,点足飞退数丈,落地时“呕”的一声大口吐出鲜血,侍童们连忙上前搀住。
大殿中心,寒无衣低头看着自己的爱徒,神色几经错愕、惊怒、失望、痛悔……等,最终又归于平淡,赵云飞仍不住倾注内力,欲置师傅于死地。
老人终于明白:魔剑并非只是支配爱徒的身体,夺走他的意志,而是彻底残害、毒化了他,把昔日正直果毅的善良青年,变成一具嗜血凶器。就像伏在龟背上渡河的蝎子,明知乌龟一死,自己也将归洪流,但就是忍不住要以毒针螫人,这是宿命,难以更改、不能回避,既无奈又可悲。
寒无衣长叹一声,无须的清癯面庞急遽衰老,终于提起右掌,缓缓盖上赵云飞的天灵。
“啪”的一声闷响,魔化了的青年英侠浑身一震,七窍都溢出血来,阴狠的神情突然又变得痴呆空洞;片刻,似乎开始感觉头顶剧痛,五官扭曲起来,眼珠子胡乱转动,颤声流泪:“师……师……师……”口唇抽搐,淌下津唾。
寒无衣不避污秽,举袖为他细细揩抹,低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赵云飞渐渐委顿,闭目泪流,奋起余力张口,却仍是“师……师……”的缠夹,语声渐落。
寒无衣抱着他的头不发一言,直到赵云飞一动也不动,再也不出丝毫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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