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重所有人的性命,卻唯獨不在乎自己,所以總想著獨自背負,獨自承擔,隨時有著獻身的覺悟……簡直讓他看到了和父親、和師尊們、和自己相似的影子,而那不是一個女孩子該背負的東西。
「我……」不是……
──真的不是嗎?
驚慌的雲仔發現自己沒辦法否認俏如來的說法,即使她和大智慧說她會帶著與娘親的記憶堅持活下去,但此刻她卻同樣無法反駁俏如來,那是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想法,卻被赤裸裸地指了出來。
最大的牽掛已經有了託付,如果…如果是為了幫助其他人而去找娘親……就不會被責怪了吧……
「雲仔,生命不能放在天平上衡量!作為醫生的妳是最清楚這件事的不是嗎?」
俏如來突如其來的強硬激起了藥師逆反的心理「醫生學得是救人!不是、…不是救自己……」
脫口而出的話一出口就知道不妙,卻已經來不及收回,在難得凌厲的目光下越來越磕磕絆絆,直至無聲。
「……」想為自己辯解卻無法,因為再怎麼找藉口,最後不過是附和了俏如來的話。
──實現性命最大的價值,為了擁抱死亡。
看著雲仔難得露出驚惶的樣子,俏如來還是不忍地放緩了語氣「不論用妳來換多少人,都是不划算的交易。妳重視我們,願意為朋友付出,也請妳接受我們的重視。如果妳犧牲了,我們怎麼樣都不會開心的。妳希望讓我們接受失去妳的痛苦嗎?」
就像差點要失去常欣時的心情,也想讓被留下來的人體會嗎?
「我…我沒有要…只是想……嗚……對不起……」被逼到無路可退,連反駁也找不到藉口,被毫不手軟地擊碎表面上的堅強,從來沒感受到的酸澀感掌控了心臟,幾乎到了疼痛的地步,溫熱無法控制地湧出了眼眶。
──過分……
即使知曉墨家鉅子的敏銳,但這樣血淋淋地直面卻是第一次,雲仔都不知道俏如來是什麼時候掌握到這個地步的,明明一直體貼著沒有過分探詢自己的過往,卻在這種時候讓她的假面被這份敏銳割的鮮血淋漓。
──怎麼可以這樣……
這時,溫暖的重量放在頭頂上撫慰著縮成一團嗚噎的小雲雀「雲仔,真正的堅強是連軟弱都能包容。總是由妳來保護我們,也該讓我們來保護妳了。」
「俏…如來……」你真是……
──太過分了……
藥師埋頭無聲地發洩,雙手緊緊地握住白色的衣料,似乎不甘又不自禁地依賴抓出了一道褶皺。
俏如來又氣又疼又無奈的心情也在這陣沉默中漸漸平復。
一直以來都清楚藥師的堅毅,即使會為重視的人哭泣、會在情感上依賴常欣姑娘、會為了不聽話的病人勃然大怒……但她從不軟弱,在他迷茫過的地門魔考下也毫無動搖,甚至在這個亂世中仍能將生命看得如此重要,比起那些迷失在波折中而忘記生命應有價值的世人,這份心性的堅強與溫柔總是令人炫目。
所以雲仔忘記的事情,就讓他來告知吧。
──雲仔是醫生,但也有著需要被好好尊重的性命啊!
──只有活著,才能創造生命最大的價值。
「雲仔,妳是我獨一無二、不可或缺的同伴。」為了讓藥師記住,知道自己被需要,俏如來說得緩慢而直白。
──你很重要!
懷裡的人一顫。
平時委婉的人一打起直球根本招架不住,省去了七彎八拐的心路歷程,直接射中了靶芯,在晦暗的湖泊投下一顆震撼彈。
「……抱歉,我會反省……盡量。」抬手擦了擦臉頰,聲音有些嘶啞。雲仔咬了咬下唇,還是沉不住氣地撇過頭,理不直氣也壯道「但衣服……我不會賠的!」
反正、反正會變成這樣都是他逼迫的錯!
沒聽到回應。
心虛的雲仔眼神偷偷地滑過去,在觸及不加掩飾的笑意後迅速地往下,直盯著自己的指尖不放,好不容易凝聚的氣勢不知道怎麼抓回來,黑髮間露出的圓潤耳尖已染成一片緋紅。
看著掩耳盜鈴的小雲雀賭氣地不肯抬頭,可愛的樣子讓俏如來雙眼彎彎「衣服不重要。」
小雲雀哼了一聲,眼神開始飄移。
彷彿知道藥師在想什麼,俏如來語氣特別溫柔地補充「適當的發洩是好事,不要想著怎麼處理知情人士就好。──尤其,若雲仔在有下次類似的行為,怎麼樣滅口都是來不及的。」
藥師一僵。
彷彿見到俏如來笑容背後的黑氣,識時務的小雲雀十分乖巧的點頭,不敢擅動。
但怎麼辦,好像更喜歡他了。
「好了,這次妳內傷沉重,就留在還珠樓好好養傷。」俏如來拍拍雲仔的腦袋「相信從來嚴以律人的藥師,在養傷上也不會寬以待己對吧?」
這是報復,這一定是報復……
「當然。」雲仔一本正經地回道,在俏如來將空杯放在桌上時開口「但若是發生了什麼,也請別排除我在外。」
「恩,雲仔這麼厲害,自然要好好安排。」俏如來笑道,溫柔的聲音聽得雲仔臉一紅。
說得也太好聽了……
為了藥師的安危,俏如來選擇讓雲仔留在最安全的還珠樓養傷,同時避開與其他人的接觸。
【說──不定,她和那個落翅仔嘛有關係,可能是妹妹之類的,啊那個落翅仔也會有活著的妹妹,聽起來真恐怖真驚悚真可怕!】
【策君,這是遷怒。】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不信她。】
【就算能使用羽國鎮國寶典,雲仔和雁王有血緣關係又如何?策君難道還不清楚血緣和家人並沒有真正必然的聯繫嗎?】
【不論如何,在這件事情上,俏如來相信雲仔的隱瞞必有原因。】
──他還是沒有問。
「等傷勢好轉,雲仔也去新的金雷村看看吧,長老說很想妳。」俏如來知道雲仔還沒去過「妳也想回去看看常欣姑娘吧。」
「是啊……」雲仔想到金雷村的大家,和尚未清醒的常欣,眨了眨眼「我知道了。」
直到目送俏如來離開,雲仔才偷偷摸出藏在身後的同心石,又甜又酸的心情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頭上彷彿還殘留著溫度與重量,臉頰上的緋紅雖然偽裝成哭過後的痕跡,但怎麼樣都騙不過自己,直到現在仍消不下去,讓她覺得自己太沒出息,又忍不住摀著臉笑出來。
雖然內心還有一小塊理智知道事情沒那麼樂觀,但這一刻,還是讓她放任一下吧……
──他果然沒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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