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阁主后来也来了信,但没有说什么别的,只叫黄楼照顾好自己,剑南道山雨来,怕她太过要强,会把自己折在里面。
她夜深了会拿着朱阁主这两年的书信反复看,总想着他对自己如慈父一般殷殷关切,自己变成今天这样,他必伤心,只是不说。她也翻阅弟弟的信件,但他大概还不知道这大半年来的事。原本她无忧无虑,每到了早夜就犯困,醒来天已大亮,现在越加熬得晚,呆坐房里无所事事。
她百无聊赖时会想想秦棠姬,此人五年来都未现,若还活着,今岁应当十九了。教内这么多人手,寻了她这些年都不见踪影,有没有人想过她其实早已死了呢?毕竟追杀她的人那么强悍;可若是教内的人就算猜测秦棠姬死了,也不让自己做教主,这就有些难办。难不成不管是冥寿阳寿,总之等到她三十二岁那年,不得已才会让位于他人么?那可是整整十三年呵,十三年蚀月教都这样群龙无首吗?
弟弟呢,他还信守那誓言么?见不到的人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辗转反侧,终于忽然从上坐起。她不能任凭事这样下去,就是杀不了秦棠姬,她也要为自己挣点什么。
次她就在之前的弟子里问,寻了个至今还常常给湖州的家人去信的,命他在信中清清楚楚地写上自己在成都郊外见了秦棠姬,又看见她死于恶斗之中。黄楼算是见过秦棠姬一面,知道她大概长什么模样,特意叫这弟子在信里说是个“额上有红痕、眉目上挑、面有怒气、使长剑的女子”,这世上纵是还有其他的观音奴,长成这样的也只能是秦棠姬了。
那弟子战战兢兢地写完,将信笺封上,亲手交到她掌中。她得了这信,只犹豫了半,就送到驿站去了。
她知道这一信虽小,只要送到湖州,不出一个月,人人都会知道那未来教主的死讯,且唐襄和朱玉藻要追究起来,见过信的人害怕牵连家人朋友,必定会偷偷将信烧掉,只说是道听途说。这消息不必太过确凿,因为传上三轮,真的也会传得像谣言一般,只要谁都找不到活的秦棠姬,总有一天蚀月教的弟子会对这条传言深信不疑。
至于弟弟那里,时间久了他必然只能接受,他不是有一牵肠挂肚的人儿要照料吗?必不能听了消息就寻死觅活,弟弟不是这种人,她只盼那句同生共死的话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这时是大历十四年三月,距她离开霜棠阁的子,马上就要满两年了。
五月代宗驾崩,行国丧。蜀中天高皇帝远,崔宁府上歌舞不息。底下军士都有怨言,说这等时候还不收敛些,怕是要大难临头了。早听说皇太子对藩镇十分不满,崔节度使气焰太甚,会首当其冲。
崔宁充耳不闻,只说小皇帝上了位,自然明白这事有多棘手,强行铲除就是自讨苦吃。
众人虽不能驳他,但心里暗自腹诽。天都要变了,此时还不顺风倒一倒,可不是向刀伸长脖子?其余藩镇的节度使至少知道私底下相互团结,他守着剑南道这块险地孤高自傲,以为得了天时地利,实在太过招摇,怕是等新帝登基后凶多吉少了。
黄楼在这地方待久了,自然也懂得嗅官场的风,再也不是当年那来去随意的小小舞女。她在宰相府上时就知道太子其人,是在凌烟阁有画像的护国之将,听说一直是个子冷静刚烈的。这样的人做了皇帝,对这星罗棋布的藩镇虎踞怎能视而不见,崔宁这时还说出那样的话来,实在是不知好歹。
她也早盼着崔宁落马,代宗皇帝驾崩后就分外乐于献歌,巴不得这歌声传到京中新帝的耳朵里,将崔宁一举按律捉了。她也没有别的头脑,比不得唐襄或是弟弟那样想得出百转千回的计策,献歌时多的不是精心掩饰过的殷勤,那盼着他翻落马的恶意就差没有写在脸上。
崔宁也不把她的怒气放在眼里,这就叫她更加厌恶更加气愤,每夜深时都恨不得用簪刺死了他,可官场上杀一个人岂有这样容易?她对节度使的恨意从来不遮掩,人人都会知道是她杀的;知道是她杀的,就知道找谁算账,蚀月教上下都会遭殃,她也做不成英雄。
德宗新帝登基不过数月,朝廷果然来了使者,要西川节度使崔宁回京。见了天使的军士都在议论崔宁官运将尽,没想到宣读的却是加官晋爵的诏书。命西川节度使崔宁归朝,晋升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山陵使,更不要说这西川节度使的份也没有动摇。
上下大惊,不是说新帝雷厉风行,图对藩镇首领除之而后快吗,怎么非但不管理,反而愈加为其添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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