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下去,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叫,上官武也吓得震声大喊:“莺奴!”
莺奴痛得眼泪都落下来,但第二刀已经紧接着落在肩头。她躲开上官武要来阻拦的手,一路走,一路将第三刀、第四刀切下的块抛到半空,宛如一幅极其残酷的天女散花图。她一路地走下去,一路地滴下血和眼泪;那张艳绝人伦的脸上留着一个悲惨的表,猎人猎到的最美的羚羊和鹿,也会露出这样的神。
她踏一脚,就印下一枚鲜红的脚印;手臂挥起,就抛出一块温的人。佛典中白纸黑字记载着的神迹,出现在人间的模样却如此恐怖痛苦,即使是菩萨献,也没有人真能在此时高呼万岁。
围观民众中已经有人哭出声来,要她停下。她并不停,穿过平民和僧侣围成的人墙一路抛撒手中的和血,直走出百丈之远,最后带着一白骨森森缓缓坐到地上,忍着灭顶的痛苦说道:“自戕亦是杀戮,假使我所杀有法,法必令我回完满!”说完这句话便倒下去,早在人群上方盘旋的乌鸦应声扑下,几乎将她通体盖住。
她后上官武已经分开人潮,一跃跳到莺奴面前,激走食的恶鸟,将她一把抱起,向着蚀月教狂奔而去。莺奴浑血流如注,体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二重;手中的那柄短刀铛啷落地,立即被人捡了去。
朱雀街上十万平民,此时都着魔一般朝着蚀月教的大门挤去,还未到宅前就已经有人送来铜炉香烟、金幡红绢,将旧时武宅堆得水泄不通。没有亲历那一幕的人或许还会觉得这画面是骇人听闻,但在长安的大唐子民都知道,百姓对释家已狂到什么地步,看到这样的天女显法,只恨不能倾家dàng)产来追随;听闻蚀月教出了圣人,便是在朝廷做官的也要抢着来看。
这场面对上官武来说,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是灾难,涌到蚀月教来的人那么多,即便三万之数须臾就能填满,但这些佛门弟子和蚀月教怎么可能混迹同流,早就说过笃信佛教的人也不可能杀生!更何况这样多的官家子弟冲进门来,义仲父得知此事也就在朝夕间了。
他本想给唐襄速速去信,问她如何解决这等浆糊般的乱况,但转念一想又不能将莺奴的事告诉霜棠阁的人,更不能告诉唐襄,一旦捅出去,还没等事尘埃落定,自己就可能会失去唐襄的信任。他深夜独自守着莺奴坐在北方教主阁的后厅里,只觉得头痛裂。早知就不该顺着莺奴胡来,谁又想得到她一介七岁女童会做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之举,这是自毁啊,她怎么会有这种勇气,她平里最是胆小!
然而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莺奴亲手剜去自己那么多肌,又流掉那么多血,竟然还活着。他不想起他刚来的那一晚,紫阁的使者说“砍掉她的头也不会留下疤痕”,这意思难道是说,两年前他们已经用尽办法来杀她,却杀不死?
她是真的菩萨转世?可是那又怎么可能。那使者当夜说“我是来给你送好处的”,他说的可是现在这样的好处?其时已是初冬,他在那冰冷的后厅一夜无眠,只听见自己和莺奴轻轻的呼吸声。
北方阁现在最难突破的那一关,当然不是他和老宰相之间那层关系,也不是人数迟迟不能突破教主的定额,他知道那难关是什么,是顶在头上“造反”这两个字!莺奴不是小儿胡闹,她是天女一样聪明的孩子,她已经帮了他,就看他下一步怎么走。
上官武在那里坐着,坐到浑发颤,又坐到动弹不得,等天色渐明时,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唐襄说过他需要训练自己的手腕,薇主也给他机会要他成熟,他快要十八岁了,应当有决断成事。
他要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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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仲父是次傍晚走进蚀月教大门的。他来时,随从驱散了所有排队来献香的闲人,只留他一人踏入这扇大门,上官武就站在前厅里,仿佛等着他来。他见到上官武,右手挥到半空,一掌就要打在他脸上,被上官武一把掣住。
义仲父已然七十五岁,他才十八岁。老宰相完全不曾料到当年那嬉皮笑脸、花般的少年如今敢出手拦他,气得两行老泪当即夺眶而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声“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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