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秦棠姬刚刚丧父。
他不但知道,还为整个故事写过词,早与黄楼在闲暇时排演过许多次。举剑挥刀快意恩仇的女角色不多,就只有扮演蚀月教的教主可以让姐姐过过瘾。于是他左右打听,从那些开元年间就在武宅里炊饭的老妪们口中一点一点地把故事抠下来;偷偷潜入蚀月教的北方阁,与其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对酌,只为从他们那里求问到尚未听过的轶事。他有四五本册子,用波斯语记着听到的每一个细节用波斯语,是为了翻开册子也只有他和姐姐能够阅读;蚀月教毕竟是邪教逆党,他所记录的这些东西如果传到宰相府其他人的手中,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他从小就跟着姐姐的生母学习书写波斯语,在长安的市集上也找了波斯的朋友,旬和姐姐三个人喝酒郊游,来练习语音。义仲父曾说过,他若不是逆党之后,就算只是在鸿胪寺做个小接待官,安度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生父是叛党,他必然不能涉足官场,只要有人妒忌他、要陷害他,就不患无辞。但这也好,他宁可云游四海,至少从此想听李深薇的故事不必再畏首畏尾,姐姐也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唱他写的歌,再也不用担心有谁突然闯进门来,押起他们,在他们头上安上“逆臣”二字了。
各人有各命,他从接受自己父亲是个罪臣这件事起,就已经看破了这世上许多无稽道理。否则他这样一表人才,怎么甘心矮居扬州瘦马户,总听江南靡靡音?
他见秦棠姬不言语,接着问道:“你来内陆,是为了找李深薇报父母仇?”
秦棠姬警觉地顿了顿,紧紧盯着他眸子道:“你说有话要问我,是要问我这些么?”
上官武笑道:“怎么这样不近人呢,我不是蚀月教徒,问到了也不想把你灭口。我想问你的另有其事,这一件你不想回答也罢。”
她正如听到弓弦鸣响的羚羊,露出一副不想再吐露一字的模样来,嘴唇抿得只有一线薄。上官武见了她这张警醒的脸,只是忽然气鼓鼓地一笑:“你真是世上最凶的妹妹,珍珠蚌也不像你一样,碰也没碰就把嘴合得紧紧的。”当下也不再追问,只是拉着她来到后厨小院里。
这院落并不太大,堆满了柴火瓦罐,墙角里还养了一水缸鳜鱼,而且一早已有厨娘厨子在这里忙碌,使得本就bī)仄的院子更加拥挤。秦棠姬十分不解地看了看四周,来往的厨女也不解地看看她。
“练吧。”上官武用竹笛拍了拍手心。
“这要我……”
“这要你怎么练?”上官武环顾了一回,道:“妹妹也说自己的功夫在我之上,那么练武时躲开这些障碍应当是轻而易举的。行剑气大放而有大收,断横木而不斫一草,你学剑这么久,这些话早该化于心中。”说着便举起手中竹笛,向着院中一棵桃树踮足而起,子如同一头小白龙般盘上树梢,其快乃至站在他边的秦棠姬都看不清楚。
此时正值三月桃花盛季,满树红粉经他这样吵扰竟然没有落下一片花来;他立在树巅举起手中竹笛轻声一喝,向着这繁茂花用力劈去,忽的扫起惊天狂风,将一树的桃花灿灿怦然炸开!
这已是一株老树,冠可高五尺,长枝壮如蟠龙;它一所开,全数都随着这一击轰然脱去,飞到秦棠姬脸上时甚至还能感到花瓣上沾满了杀气。等她取下遮面的手时,上官武已经回到她面前,手里拈着一支毫发无伤的新花:“即便杀敌百万,也不伤己方一人,这点功夫我想你也该有的。”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害得这桃树花期未过就褪红,风月人家花凋零,对这院子来讲可真不算个好兆头。”
秦棠姬轻轻一笑,一言未发,将手中的剑举到前,拿双指弹了弹。长剑发出两声清吟,秦棠姬的眉间也同时凝聚起举重若轻的颜色,忽然举剑向着侧的地面劈去她这一劈则激得满地落花如潮水般暴起,扬到空中似一场逆行的花雨;如此强劲的剑气,本应该连地砖都块块裂开、直劈到桃树从根部成两半,然而这一剑已毕,地砖和树枝都纹丝未动。
极尽听力,他只能听到这一剑的时间里,后那缸鱼跳得发狂,就像他昨见到她时,她发出使万鸟齐飞的招数时一样!上官武看她的面色,知道刚才这一剑里一定还蕴含着什么玄机,只是他还没看出来。
果然,待漫天繁花尽落,他转头望去时,那棵老桃上竟然不知何时又绽满了新花!
那不是使落花重回枝头的障眼法,而是让树枝重新长出新蕾的、真正的奇功!包括那缸鳜鱼突然暴跳,也是受了她这秘力的指使,就好似她周遭所有的活物都被她用一道咒语点了一般。
上官武的眼睛眯了起来:“我想问你的正是这个。”
秦棠姬颇为快意地一笑:“这一招我名之为‘电’,借生灵之力为我所用,你是学不来的。”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崩’,原来如此。我想问的正是为何我学不来,是因为我没有你头上的这颗观音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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