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西垂,西面天际一片如血的暮霭。北风渐劲,卷起一地的轻尘和草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眩晕的刺鼻血腥气息。
持盾的荆州军步卒相互配合着,一边清理着战场,一边交替掩护投石机、冲车等重型攻城器械撤出攻城区域,防止守军可能的出城突击。
城上城下,到处可见凝固后变黑的血迹。
一座新堆垒而成的土丘上,我和大哥并骑而立。
“我军的霹雳车居然如此霸道,简直称得上是攻城的神器……”大哥凝望着那曾经坚实的,如今却已满是坑坑洼洼伤痕的城垣,由衷地惊叹道,“如此轰砸下去,以襄城的城池,恐怕撑不过四天。”
大哥虽然十年没有上过战场,但眼光并未有所退化。曹军虽然曾对襄城的城墙进行过修缮加固,但由于先天的不足,加上时间的紧迫,加固的效果实在有限。
在我看来,眼前的襄城城池简直是漏洞百存。
如果在双方攻城器械水平相当,曹军还有一定可能据城阻挡我军的进攻。但问题是,我军的器械水军仍然稳稳压着曹军一头。
事实上,因在前些年战事里吃了不少亏,曹cāo)痛下决心,对一系列器械、尤其是霹雳车进行了改进。据我适才的观察,曹军霹雳车的平最大程应该能达到330步左右,基本已与我军霹雳车先前的最大程相当。不过,“可惜”的是,我军在霹雳车的改进所下的工夫甚至还要超过曹军。
由朝廷唯一的女官――――考工令黄月英主持的器械坊,集中了荆扬诸州里技艺最为精湛的巧匠,对我军已有的霹雳车进行更进一步地改进,甚至可以说是革新。
这种最新型的“黄氏霹雳车”其实已经类似于后世的“回回炮”
程有了惊人的提升。最远能够达到近400步。不过,黄月英自己也认为再度提升的空间已经不大了。
除了程,新型霹雳车另一个特色,就是能够投多种弹石。不过,这一次徐晃并未有幸“见识”到……
除了山城,或是像许昌这样的雄城,一般地城池根本不可能应付得了我军霹雳车的轰砸。(不过,先进的攻城器械也并非万能。历史上元攻南宋。面对有地形之利的雄城襄阳,动用了当时最先进的器械,包括回回炮,围困数年,都没能破城。最后还是守将感觉无望,献城出降,襄阳才因此告破。今天这一战,徐晃绝对是吃够苦头了。
“徐公明定然悔极了没有据北汝水抗击我军……”大哥的心相当不错,捋髯呵呵笑道。
据河而守,确实比据城而守要主动有利。但大哥忽视了一件事――――前些的天气相当寒冷。北汝水曾被冻结至近尺厚。别说是人。连重型器械都能涉冰而渡。这样的河流,所能起到阻敌作用,相当有限。
徐晃不像诸葛亮那样精通天文变化。他无法预测天气会回暖。等到察觉回温时,已经来不及据河而守了。
我笑了笑,但却没有把这些说出来。
“父亲……”骑着一匹小马的邓艾面庞有些潮红,踌躇着对我说道,“……曹军也许会乘夜偷袭我军……”
随军出征之后,邓艾一直跟随在我旁。名义上是领着他那一屯新兵充当着我的护卫,实际上我是想让他能更多地接触到决策层面。以他地量武艺,亲临战阵冲杀还为时过早,而且我并不想把他培养成一个破阵冲锋地猛将型人才。
历史上那位威名赫赫的邓征西,才该是他真正的成长方向。
“哦?”我转过头。饶有兴致地反问道,“说说看……”
“……”看我并没有取笑他,邓艾信心足了些,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从适才地攻城战可以看出来,曹军拿我军的霹雳车并没有什么办法。死守襄城,完全是被动捱打;出城迎战,徐晃手中兵力也不足以对抗我军。孩儿以为。徐晃若是明智,就应该退出襄城,后撤寻找其他有利地形阻击我军。不过,在撤退之前,徐晃应该会尝试夜袭,做最后一搏。”
“如果你是徐晃,会如何夜袭?”我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道。
“徐晃所部骑军一直游击在外,这就是他留下的后手……”邓艾蹙了蹙仍有几分稚气的眉头,“若孩儿是徐晃,就先以骑军乘夜突袭。这几天夜里风一直很大,如果能在我军大营里点上几把火,就更有用了。一旦我军出现混乱,城里的曹军就乘机杀出。这样内外夹攻,也许就能成事……”
说到兴奋处,邓艾的脸庞不流露出一丝自信的神采。
“小艾,如果是你领军,又会如何应付徐晃的夜袭?”大哥也很有兴趣地问了个问题。
“回主公……”邓艾一直不敢称呼大哥为伯父,很恭敬地回道,“可以先‘配合’敌骑军袭营,做出混乱的假象,把徐晃从城里出来,一边以伏兵破之,一边乘机攻城。”
“邓艾,你传我将令,请庞军师、司马大人、陆逊将军他们去帅帐议事……”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邓艾的计划,我很平淡地对他吩咐道。
“诺!”
“此子资质超卓,德公地教导也是极为成功。不出二十年,必可成汉室的柱石栋梁……”望着邓艾策骑远去的背影,大哥笑着点了点头,感叹道,“我等兄弟百年之后,大汉的社稷边疆,恐怕就要靠他们这一代来固卫了。”
我点点头,邓艾的计划虽然不能说十全十美,但对这个年纪的他,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痛苦而凄惨的哀嘬声。不住地城上城下响起。
城楼的青石地面上,到处都是鲜血、沫,以及碎裂的石屑,那一团一团暗红色地糊状物让许多守军士卒通体地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些沫酱在几个时辰前,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一队队守卒苦着脸,忍着口翻腾的感觉,将受伤的同伴抬下城去施治,并清理着城楼上的狼藉物事。
时不时地。就有几人,甚至十几人忍耐不住眼前的残酷景象和刺鼻的血腥气息,俯狂吐,直到将腹中的食物吐尽还是停不下,甚至连黄水胆汁都呕了出来。
许多曹兵还是第一次经历真正地战事,半年前或许他们还只是出而作落而息的农夫。可怜的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次作战就见识到了何为何为末,何为人间地狱……
如果可能,他们最想做的。就是远远地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明天此时,不知道还能否看到夕阳西落。
。。
让几名士卒放下合力抬着的大石,徐晃自己弯下腰。一手抓住一边,在细微的惊叹声中,不甚费力地将石头抱了起来。
“轰!”石头再次被扔回到地上。
“一百四十斤!”拍了拍手中的灰尘,徐晃表沉重地对一旁的徐盖说道。
“什么?”徐盖只觉得自己喉中发涩,“难怪砸起来好像地动山摇一样。这一块石头简直就好比我军两块投石的重量了……他们那个到底是什么霹雳车,怎么这么厉害?碰上这种鬼东西,几个襄城都不够他们砸!”
徐晃凝望着城外若隐若现的敌军军营,沉默不语。
“照这个架势下去,咱们能再撑个三天,就已经了不得了……早知道。还不如在外面跟他们拼了,也省得光捱砸不能还手!”徐盖面现恨色,但随即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向徐晃劝谏道,“兄长,还是先撤出去,别图抗敌之策吧?”
“若是这么轻易丢弃襄城重地,纵然丞相不怪罪,徐某自己也难心安。”徐晃低沉着声音说道。
“但是。以张飞地用兵,想……”
“世人都以为徐某用兵尚稳不尚奇,利用这点,未必不能骗过张飞……”徐晃打断了族弟地劝谏,眼眸中bī)出一丝犀利的光芒,“不经一战,便缩着脑袋撤退,岂是徐晃所为?”
。。
北风疾劲,树桠杈间发出犹如鬼哭神号一般的凄厉啸叫。
已是午夜时分,多半人在此时已经进入梦乡。襄城西城外荆州军大营里,除了一队队巡夜地士卒外,已是一片安宁。
然而,这片安宁在一刹那被打破了。夜色掩饰了行迹,风声遮蔽了蹄声,无数曹军骑兵突如其来地急袭而至。
近在咫尺时,值哨的士卒才惊愕地发出示警讯号,急促的钰鸣声迅速响彻军营。片刻之后,整个大营沸腾了起来。到处都是惊呼声,厉喝声……
曹军骑兵没有强行突营,引起军营中的混乱后,他们迅速点燃了许多火把,就着上风扔进了营中。近距离的帐篷很快被燃着,很快地,强劲的北风将火势蔓延了开来。
火逐风飞,风助火势,半边天际被映成了赤红色。
凄惨的哀号声不绝于耳,阵阵令人闻之吐的焦味顺着北风吹散开来。
随着一支响箭的冲天而起,紧紧关闭的襄城西门在“嘎吱”声中被徐徐推开,大队曹军步卒从城内潮涌而出。
阻挡在营门口地一连几道拒马,在奔雷大斧的迅猛一击下,化做无数碎片木屑。――“杀!”徐晃狂吼一声,一马当先冲入火光冲天的敌军大营。
“这是怎么回事?”看清楚营内的形后,徐晃浓眉倒竖,厉声怒喝道。
从其他营门先一步破入营内的曹军骑兵,正错愕地打量着这座遭遇自己突袭的敌营――――火光确实冲天,惨呼哀号依然,因火烘烤而成的焦味比营外更加浓郁,同样也有敌军士卒在到处乱“窜”……
但最奇怪的是――――仍然在活动的敌军人数居然少得惊人。更准确地说,除了那不足千人、来回奔突地敌兵外,居然再看不到其他人。
难不成,其余的几万人全部都被烧死了?
纵然是傻瓜,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焦炳这混蛋,况也不确认清楚,就贸然发出讯号……中计了!”徐晃目窒裂地狂吼着,他经百战,一看到这形,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吹号,传令……全军撤退……撤回去!”
纵然徐晃反应如此迅速,还是为时已晚。惊人的巨大喊杀声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四面八方响起。也不知道有多少敌军向军营这里包围了过来。
“传令给骑军,命他们即刻避开敌军主力,先退往南颖水之畔。在明午时之前,准备接应大军撤退。”徐晃一把拽过自己的亲兵队长徐俊,几乎是吼叫着下达了一道命令。
“诺!”
“随我杀出去!”
此刻,在襄城的东、南两城外,也已是一片杀声震天。无数士卒推着冲车,扛着云梯,朝城池发起了冲击。
。。
天明时分,襄城城头的旗帜已经发生了变更。
不过,这一战曹军的损失况却颇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两万余曹军步卒,只被我军“留”下了7000余人。5000余曹军骑兵的损失,更是只有寥寥百余骑。
袭营失败后,徐晃所表现出的沉着冷静,让人不得不惊叹我最想吞掉的那5000精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撤退,甚至是理都未理由徐晃亲自统领的步卒。
若非如此,5000骑怎么也得给我留下一半来。
不过,另一件事则解释了我的疑惑――――城内留守的曹军步卒,在遭遇攻城后,并未坚守,反而果断地出城,会合了袭营失败的步卒之后,一并朝北面撤退了下去。
这足以证明,徐晃其实早存撤退之心,甚至是连袭营失败都已有了事先的应对安排。
徐公明,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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