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
耐门·索莱顿少校呼吸着混杂着血腥和腐臭味道的空气。
淡淡的灰色雾霾弥漫在空气中,那是亡灵魔法消散后留下的细小水滴。
自称光复军的亡灵兵团落入陷阱,在大教堂前的防线上撞得粉碎,留下的便是这片气味难闻的狼藉。
他已经整编完了自己的军队,将非战斗人员留在教堂里,并等着在场的另外一名统帅完成工作。
“受伤的人留下。本地人留下。自己不能使用魔法,只能用装备的留下。”
新教无冕的女教皇,革新会总主教邦妮·塞菲尔站在主教堂前的台阶上,抬起手来,用简单的命令将自己麾下的护教者们分作两个分队。
“防御就交给你们了。尽量保全自己,然后清扫南部的残敌。”
一名又一名挂着主教、教区牧师的男男女女迅速召集着自己教会的战斗力量。耐门惊异于这些中、高阶神职者数量之多。
“面对邪恶的亡灵军团,我们是相位港最后,也是最强的神圣防守力量。各位将会面对在内海侧登陆的亡灵大军,并把它们扫荡一空。”
他粗粗估算了一下,也数出了六、七个主教以上服色的圣职者。那是远超相位港革新会应有人数的一支大军。
和所有新教大修会一样,革新会也是若干自治教会的联盟。但由于邦妮·塞菲尔展现出了惊人的个人力量和组织能力,聚拢于革新圣徽下的修会已经是自由诸国之中最多的,几乎可以和新教四大修会所持有的力量相抗衡。
“我将不会和各位并肩作战,指挥权由督军使耐门·索莱顿先生负责。在诸海师长高霍将军阵亡后,他是相位港自由军事实上的指挥官,他会为各位提供向导和情报。在港湾区各位应该能找到负责舰队的卫太平海军元帅和他的副手卫布武少帅,现在应该是他们的陆战队在防御港区。”
一名又一名戴着主教肩章,穿着式样繁复、装饰精美的贴身战袍的男女神官手按胸前圣徽,大声领命离开,集中其各自的队伍,打着火把向东进军。
“我们的对手是古精灵帝国时代的亡灵,他们会有各种我们只能在古籍上看到的法术,甚至我们连古籍记载都没有的法术。东线就交托给各位了!”
只有比其他人拥有更多情报的耐门,发现了这些命令中内含的不协调感。
他往邦妮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问道:“邦妮,难道你要一个人去对付那个不朽者?”
听到耐门这个问题,总主教微屈她右手的指尖,白丝手套背面的金线上微光闪动,让无形的雾气阻拦住两人的声音。
“不朽者是敌军的统帅,详细去问安妮,复兴军她最清楚,我不浪费时间了。”和之前演讲时的语速不同,邦妮的语速变得又急又快,“他们总是潜伏在文明社会当中。根据‘受益者最可疑’的原则,我觉得最可疑的是帝国,下来是卫太平的手下们。如果是帝国的不朽者的话,我大概心里有数;可如果是卫太平的手下,那恐怕会是个我没听过的不朽者……”
“不,我不是问不朽者是什么,大概能猜出来。就算是亡灵帝国,组织结构也和我们没什么差异嘛。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去。”
“因为……”邦妮顿了一下,“如果我猜错了,一个人去的话比较有余地。带着四五个主教去,有可能彻底和银龙她们撕破脸吧?放心吧,就算有不朽者,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耐门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吧,邦妮?安妮告诉过我一个词。她说我现在的这种预感,在你们的年代里叫做‘死亡之旗’。安妮上次骗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哼,我可不是安妮。我又不喜欢你,这就不会变成死旗啦。”闪烁着光芒的邦妮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向后退了小半步,“我猜某个笨蛋肯定还接吻了吧?非要树满死亡标记,她还真把角色设定当真,当自己是个笨蛋啦……”
这句话戳到了耐门的记忆。他举起手来,低声打断道:“对不起。是我吻上去的。”
邦妮尴尬地住了口,将视线扭向一边。
“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我才是笨蛋。”
气氛一下变得非常尴尬。
“但不管怎么说,你不用担心我会输给区区一个不朽者啦。而且如果是帝国的不朽者的话,我还知道那是谁呢!我还没有升九段都能打败他,就更别提现在了。对了,如果是在另外一边碰到不朽者或者亡灵执政、亡灵护民这样的高级指挥官,你可以握紧灵魂石问记忆库怎么办。对付亡灵,不会有人比那块宝石更擅长啦。”
邦妮慌慌张张地把要说的话全都说完,逃命似地解除了静音的魔法,转身走向大教堂的方向。
耐门从她背后看到,邦妮抬起手来抹了抹自己的脸。
“对了,帮我换件干净的披风出来!”
邦妮大声叫住一名正要离开的近侍女牧师,并脱下自己沾了些血污的白色圣职披风。那位女牧师激动得双手颤抖,紧紧将披风抱在胸前,都忘记脱下自己的披风给总主教大人。
邦妮伸手,解开那位女牧师崭新的披风,自己重新披上,又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她深褐色的齐肩发沐浴在圣光之中,看起来仿佛是淡金色。
“马!”
邦妮又大声喊道。耐门收回视线,转身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他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
“路上给我说说不朽者的事情吧,安妮。”
“哦,不朽者。在光复精灵帝国之中,这些顶级的施法者仅次于沉眠的皇帝,大概相当于正教会的红衣主教,最顶级的亡灵魔法使用者,在战斗力上尤有过之……”
年轻的督军使紧握着那块蓝色的灵魂宝石,纵身上马,扬起马鞭。
“到交火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再说仔细一点。”他对安妮的记忆库低声道,“……让我多听听她的声音。”
军队开始向东方的港口移动,那港口紧贴着相位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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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时分相位大桥西侧公共马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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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丝阳光渐渐消失在西方的山丘投影线彼端,给大地留下的是无尽的黑暗。
如果是往日的相位港西港,值更的雇佣法师应当拿着魔杖,将临港大道的魔法灯一盏一盏触发点亮;相位港警卫队的卫士也该开始在小巷中巡逻,并点亮关键路口处的油灯给夜行人指路。
但现在,只有三五盏孤灯亮起。
可夜并不黑暗。
数以百计的火把点亮在码头区附近的道路上,更多的船灯照耀在海上,保持着舰队之间的联络。从码头退出来的劳工被困在靠近海滨的道路上,散去的集市上也涌出了大量准备回家的人,更多的人因为公共马车停止了服务被困在港湾区。
“是入侵吗?帝国人终于打过来了吗?”
“帝国哪有这么大的舰队!恐怕是精灵来报复啦!”
想要乘坐公共马车渡过大桥的,只能是穷人。
在这个时代众所周知的事实是,穷人不是人,只是用钱就能买来的劳动力而已。
所以没有人来和他们解释说,战争已经爆发;也没有人告诉他们,公共马车已经逃散了。
在亡灵军团眼中,没有自卫能力的穷人只是用来转化成僵尸战士的资源;守卫者会保护穷人,但实际上也只是为了防止敌人继续增加。
白睿思站在慌乱的人群之中,面带忧色地望着港口的方向。
从咖啡店打工下班,准备回到东港隐蔽处的她,恰好就被这场入侵阻拦在相位大桥桥头。
狄美衣已经通过消耗巨大的反侦测传讯术联络了她三次,那个只会一点低段魔法的姑娘几乎用光了魔力来警告她。
“真的没有问题吗?东港的自由军和各大家族的自卫团都已经集结起来了,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过去接你。”
“我真的会自己想办法。以你们的武器和训练水平,过来大概也毫无用处吧。夜晚就要来了,节约点魔力吧,今天是个会让所有魔法师把自己的极限榨干的日子。别再联络了,这是命令。”
将消息传回东港后,白睿思再次开始考虑眼前的局势。身为太平道国在相位港的暗桩负责人,她知道的比一般人更多,可是还不够多。
“真该把张大小姐留下的经费转化成更多的人手……”
曾在盗贼公会任职的女魔法师在心里痛斥着自己的短视。对自身的安全和隐秘要求太高,导致她本人手里几乎没有可信的亲信可用。
“去北区啦!还有两位,每位八金镑!还有两位,满了就走!”
还有些大胆的出租马车在附近大声叫喊着,声称可以把人们拉到安全的后方去。但他们开价太高,剩下的这些人没有人想雇——大概也雇不起。
“过桥多少钱?”“不过不过,多少钱也不过!”“可是我家在东港啊!”
几个商人打扮的人在和马车夫争辩着。可是,没有人敢过相位大桥。有着黑色风帆的亡灵战舰不时从大桥上穿过,受伤的第五和第七舰队船只燃烧着,像晚灯一样散布在海面上,不时有炮弹和魔法的刺眼光芒在桥上闪烁着。
能听到晚风中传来双方的交火声,甚至还有几句异国的梵唱夹杂着爆炸声随风飘来。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
“是佛法系的施法者在荡除邪魔吗……不对,我为什么能听懂的?”
白睿思略带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这些异国的咒语。每当她差不多要忘记自己只是个丧失记忆的备用身体的时候,就会有这些和魔法世界联系紧密的事情提醒她:你使用的并不是自己的力量。
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挤出了最大的人群,向相位港大桥走去。
大桥两端的炮垒正在疯狂开火。其中最近的两个炮垒,距离公共马车站不远,负责警卫的一排士兵列成横队,用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指着这边。
“不要接近炮垒!亡灵军惯用诡计,接近者格杀勿论!”
守军异常紧张地用暴力阻止了人群。在他们队列前方,是三五具试图接近他们的平民尸体。
“此路看来也不通啊……”
但直觉告诉白睿思,她不能留在这里。如果她是入侵者的指挥官,必定会首先控制这座大桥,等待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可恶。一定有什么办法的。”
她的双拳紧攥,忍不住想起之前那个导致“翠戒”死去的夜晚。认为有了靠山就高枕无忧的自己,好像有点太乐观了。
“是跟着人群行动安全,还是自己逃生安全?”
两者似乎各有利弊。
“独自行动肯定会暴露,好像太危险了。”
虽然平时白睿思的反侦测魔法十分有效,但那是因为她一直谨慎的躲在高阶魔法师的侦测范围之外。不要说亡灵军团这样施法者大大超编的正规军,就算自由军的魔法分队认真起来,她也会像黑夜中的火炬一样显眼。在整个相位港的暗处,肯定正活动着数以百计的侦查魔法师,为了给各自的势力探清局面。
“可跟着人群,好像也……”
她将目光投向混乱的人群,正好和人群中一名年轻女孩对上眼神。
“是白小姐吗?你也住在东港吗?能找到认识的人真是太好了,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呢!”
大概是因为站在人群外围的缘故,那年轻的道民姑娘大叫了一声,就扑了上来,一把搂住白睿思。
“你是……啊,是在咖啡店一起打工的?”
白睿思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隐约从脑海里回忆起来这位打工的同伴。好像是最近从太平道国逃出来的难民,可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是啊,我是小姚啊!白姐姐的大名是什么来着?”
“小声点。大家都很慌张呢。”白睿思皱了皱眉头,报出了自己在伊奥奈特的店打工时的假名,“白蕊。”
她推测,面前这位道民姑娘的年纪大概和她自己本来的年纪相当,但比她现在所用的这个东方人的假面具要年轻不少。任谁看来,青春靓丽的姚绿波也只有十五六岁,但白睿思这幅平凡、甚至可以说有点丑的长相怎么看都有三十左右了。
“既然在那家店工作,白蕊姐姐也是魔法师吧?那我们就有两个魔法师了。”姚绿波向港口的方向瞥了一眼,“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一个人正不知道怎么办呢,幸好能找到认识的人一起行动……”
谁要和你一起行动啊。白睿思在心里暗自叫苦,但嘴上却还应付着:“现在这个情况,相位港大桥肯定是过不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回咖啡店去。那里不是距离革新会的大教堂很近吗?或许,那边的教士有能力保护我们……”
白睿思的眉头皱成一团。她在心中大叫:我才不要去革新会大教堂,和战斗状态邦妮·塞菲尔打照面。如果我和邦妮·塞菲尔打了照面,会不会被关回那座塔里重新变成一个备用身体?对我来说重要的同伴们该怎么办?
她很想直接甩下面前这个陌生的姑娘和人群,一个人跑过相位大桥。可这样的想法到了舌尖,却变成了理智的劝说:“可是,入侵者也会意识到这一点吧。大教堂附近八成已经被敌人围的水泄不通,靠我们两个这样的半吊子魔法师怎么可能是对手?”
听到这有理有据的反驳,年轻的道民女孩想了想:“要不向港口移动?港口应该还在自由军的手里吧?”
“那我们可得赶紧出发,如果我是敌人的指挥官,就该切断这座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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