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君娥沏了两盏热汤,递给丁晓一杯,反问道:“君以为如何?”热汤,便是热水。
丁晓刚睡醒,口中有些发苦,抬起头喝了一口热汤,又结结实实地靠在了绣枕上,说道:“一个小小的金曹掾,本不该去。然此时正逢与金曹纠纷,此去或能探其虚实。”
常君娥其实不是很想让丁晓去,但想来此时见见也好,关于清平巷的风波,或许能有些缓和。只是心底依旧担心,喝了两口热汤,说道:“君言甚是,只不过凤台阁的姑娘们前日探得,那邓曹掾与陈王或有交往,君此去千万留心,别是个鸿门宴。”
一听到这,丁晓豪气陡生,说道:“便是陈王又如何?别说是鸿门宴,纵是千军万马,吾往矣!”
常君娥又自沏了一盏热汤,娇笑道:“又说大话!”
“君娥,”丁晓收起了笑脸,严肃地说道:“这清平巷非比寻常,万不能出闪失。我意将未租出的宅院停租,调些许兄弟过来。这几日,我若不在,替我好生看顾。”
常君娥放下水盏,身子倒在丁晓怀里,说道:“却该如此,奴家就近,定当好生看顾。而且,你那小兄弟,奴家亦会看顾好!”说着,柔荑婉转,在丁晓脸颊上轻轻一点。
丁晓捧过常君娥的脸颊,在她额头上深深亲了一口,笑道:“君娥知我!”
常君娥拨开丁晓的手,抚了抚早晨刚刚扎好的发髻,佯嗔道:“哎呀,又弄乱了发髻!”
用过早饭,丁晓怀揣名刺出门,牵着马一路慢慢闲逛,由开阳门进城,中午方到了永和里。这永和里、广步里并为雒阳豪华之地,所居住的皆是公卿显贵,想他一个比三百石金曹掾,竟能住在此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巨产豪资。
到了邓宅,邓文出门相迎,丁晓递还了名刺。二人执手,谈笑宴宴,不似针锋相对的对头,更似多年未见的故友。
来到厅堂,脱履置剑,又分宾主落座,互相寒暄几句,邓文便说道:“凭邓某颜面,还不敢请孟晨兄莅临寒舍。只是一位贵人欲与孟晨兄一见,邓某这才斗胆相请。”
丁晓心道:“果真来了!”结合常君娥所说,他已猜到了这幕后指使邓文的人就是陈王刘宠,当下不动声色,明知故问道:“却是何人?”
丁晓话音刚落,帷幕后便走出一人,自坐了上首,正是陈王刘宠。丁晓心中冷笑,佯装惊讶,说道:“竟是殿下驾临。”口称尊号,却并没有行礼相见的意思。
刘宠也并不介意,只是摆出豪放的姿态,笑说道:“哈哈,丁孟晨竟然认得本王!不过说来也不稀奇,孟辰乃雒阳大侠,执掌青风耳目、亡匿无数,又与常大家互为鱼水,识得本王容貌,也是寻常。”
舞姬常君娥以弱女子之身跻身雒阳八虎,凭得不只是身手与财力,更是在于她利用多处酒肆楼馆组建的情报网,在雒阳上至公卿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她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刘宠知道丁晓和常君娥的关系,所以才有此说。
丁晓只是微笑,也不去看刘宠,说道:“陈王殿下过奖了,我等只是江湖草莽,还入不得贵人眼中。”
“嗯,”刘宠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既自知江湖草莽,登不得大雅之堂,便需识时务。”
丁晓听出了刘宠威胁的意味,浑不在意,说道:“晓亦劝谏殿下,罢了不相干的念头,互为安好。”
刘宠手指有节律地扣着几案,发出“咚咚”的响声,似乎是在威压丁晓,见丁晓不为所动,不免有些尴尬,这才又说道:“听闻孟辰在那清平巷还结识一友人,是前豫州刺史姜孟欣之子?”
“呵呵,”丁晓冷冷一笑,说道:“殿下意欲何为?”
“无事,无事,本王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刘宠确实是突然想起了住进清平巷没几天的姜泫,随口一提,没打算对这些租客采取什么行动,“孟辰可知,坚决不让出清平巷,会开罪朝中显贵几何?”
“几何?”
“郭常侍、司隶校尉、大鸿胪、执金吾、北军……”
“还有殿下!”
见丁晓打断自己说话,刘宠怒喝道:“如此,还敢忤逆本王?”刘宠一甩袍袖,站起身来走到厅堂中央,负手继续说道:“汝执掌青风,包庇亡匿、培植耳目,勾连公卿、权行京畿,把控市运、私卖盐铁。可把汉家法度放在眼里?”
“哈哈哈……”丁晓爽朗大笑,而后说道:“殿下安得好罪名!”
“丁晓!”刘宠戟指丁晓,低吼道:“尔等自以势大,可比郭解如何?”见丁晓只是报以微笑不说话,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气势吓到了,便换了略微缓和的语气,继续说道:“如今万年公主回都,圣天子似有立储之意。立长立幼,孟辰如何看待?若是择良主,可为朱家,甚或入朝封侯。若是居中不动,甚或错投,恐步郭解后尘啊!”
朱家,郭解,都是前汉大侠。一为秦汉之交,一为孝武皇帝时期。朱家心正,虽有助季布之行,却得善终。郭解奸狠,虽有卫青、公孙弘护佑,却终为武帝所诛。
刘宠是在以立储之事逼迫丁晓表态,如果和自己站在一起,那清平巷的事自然不是事,而且事成之后不仅可以善终,就连封侯都不是难事。若是站错了队,难免落得个不得好死,甚至都不用等到自己得势。而且刘宠还留了一些小聪明,没说自己是站在皇子刘辨和皇子刘协二人之中谁的一边,或者说是没表明自己要站在董太后和何皇后两人中的任何一边。
话都说到这里了,丁晓也不再客气,方才强忍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一掀几案,红漆几案打着旋飞出一丈多远,撞在墙上摔个粉碎,只把对面的邓文吓得急忙躲在柱子后边。
丁晓愤然起身,指责刘宠道:“立储之事,国之大计。还轮不到你这空享祖荫的藩王置喙!”说着,拿起身后剑屏上的巨剑,习惯性地抱在怀里,就要往外走。
突然,兵甲铿锵,靴声隆隆,厅堂外也不知从哪涌出数十名甲士,持橹仗刀,冲了过来将厅堂团团围住。后面又有十余名弩手,手持劲弩,对准了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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