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昏暗,明月照沟渠,军帐内灯火通明,却是气氛却是有些低沉,沉得让人心里发毛,发酸。
一满身鲜血的男子端坐高堂之上,两侧各一排将士端端正正,胸膛挺得笔直,如同一根擎天之柱,近二十人,只能听到一侧飞蛾扑火的嗤嗤之声。
良久,寂静一片。
端坐高堂的林将军干咳几声,打断了沉静的夜空,“大楚之军,城外十里之处安营扎寨,危机重重,随时都有夜袭的可能,诸位还是各抒己见,谈谈今后该如何是好?”
位于右侧,最上端的一位束起白发,满脸褶皱的老者言辞烁烁,“敌军宛如猛虎下山,兵强马壮不说,气势恢宏,大胜之后,必然勇不可挡。反观我军,将士皆已精疲力竭,丢盔弃甲,根本无一战之力,只能退,还要退得快,否则我等只怕是罪人也。”
一时间,尽皆是面色不甘,可是握着的拳头,又缓缓松了下来,一身材魁梧,发丝上沾满血腥的偏将一把直接盖在了案几之上,砰的一声,案几直接从中间横断,案几上的吃食撒落一地,言辞激进,“怕他奶奶个熊,人死鸟巢天,不死万万年。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跟他们拼了。”
“坐下,老刘,你可以不惜自己生命,可别人的命你不能不考虑。”一位有些儒雅的男子,头戴高冠,手中羽扇摇摆着,另一只手顺着山羊胡。
“哼,你怕死就直接说,何必拐弯抹角,一个书生,干什么不好,也想来学打仗,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老刘义愤填膺,猛的跳起,心中早已被怒火充斥,就连周身,也是冒着腾腾的火光,分外吓人。
儒雅男子也不跟他稚气,呵呵一笑,有些尴尬。
林将军看了看众人,有些心灰意冷,他知道,不管这一仗打不打,他都难逃厄运,丢盔弃甲,他国一闻,必然讥笑大晋,更何况如此恬不知耻的事做出来,天子会作何感想?大晋氏族会作何感想?会放过如此可乘之机?
不可宽恕的大罪是必然的,在他们的思想中,身为一国之将,你可以站着死,不可委曲求全,不可丢国人颜面,否则大晋如何立国?岂不成为天下笑柄?
“嘿嘿,你这家伙,真不要脸,丢盔弃甲,丢尽大晋颜面,今日之举,着实史无前例,创大晋立国百年之耻。”老刘嘲讽了看了几眼上坐的林将军,不屑的吐了口唾沫,一甩有些臃肿的衣袖,转头就走。
其余人也是哀莫大于心死,对林将军的同情怜悯,更多的是惋惜,正值风华正茂,年少得志,如今四十余岁,已然官至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不会有人敢说个不字,可如今,丢盔弃甲,乃奇耻大辱,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可其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也不知能否保他一命?
林将军看着众人萎靡不振,也只能挥挥手,“既然无异议,明日退军,我当一力承担,散吧!”
林将军带着无奈,心情复杂,想起今日的决定,说不上喜悲,更谈不上被逼无奈,也谈不上爱兵如子,仅仅是因为那少年的眼神,那双求生的欲望,更重要的是那女子,让人魂牵梦绕的女子。
自己可以不惜命,可是他们可以吗?这是他当时的想法,若不退,将士必将十不存一,尸山血海。不过看着低迷的帐营,心中甚是欣慰。
蹒跚着,穿过一个个灯火通明的军帐,内里传来稀疏的声响,磨剑,擦枪,亦或愤愤不平,亦或低声呜咽,甚至高谈阔论,在那大肆谩骂林走狗。
他都无动于衷,看着一个个伫立笔直的将士,虽然有些困乏,可是心中的窃喜之色,那股劫后余生的喜悦无以复加,他感到了深深的满足。
明天开拔之际,他想再见一次那少年,那个清河郡的少年,那懦弱的少年郎,也不知怎么的,心中始终有着困惑萦绕。
一个被全军嘲讽的懦夫,见血就晕之人,在那一刻,在生死两茫茫之时,竟然敢阻拦龙马,阻拦前进的他。
些许沉重的步伐,在皎洁婉转的月光下,印得越来越长,越来越亮眉宇间的英气,咄咄逼人,这一刻,大将之风显露无遗,若是旁人看到,必不敢与之对视一眼,必然弓腰低眉。
恍如隔世,一把拉起军帐,看着有些嘈杂的重伤营,低低呻吟,偶尔寒蝉凄切,悲天悯人的一位老者正在那抚慰着哭泣的军士。
龙行虎步,一入其内,威势全无,有的只是笔直的腰杆,笔直的身影,单手扶在背后,四处打量了几圈,眉宇一皱,颇有些无奈,残缺的将士,退伍之后,本该有个好的归宿,可是因为他,可能终身背上骂名,丢盔弃甲,丢的是大晋的颜面。
径直的走向了宁阙,看着那还未曾干涸的泪痕,嘴中的木屑,层层白纱包裹的臃肿的右腿,固定的如同象腿粗细,心中突然有些安心,那沉睡的模样,让他忆如昨昔。
“拜见林将军”,李猴等人一看进来之人,皆是面色惊骇,连连单膝跪地,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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