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盛夏时节,即便是半年积雪的中山路,阳光也分外温暖。中山路的首府青山城中,一只湛清碧绿的蝈蝈,才刚刚灵巧地蹦上了一根草尖,还未来得及抖去身上沾惹的露水,便被两只突如其来的手指,死死捏住了尾巴……
“抓住了抓住了……”
一名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的中年兵丁,右手举起这只通体碧绿的大肚子蝈蝈,听着身后那名小伢子的叫嚷,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左手奋力推动着自己的身子,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自己的那扇门板上,便将这只“猎物”举到了对方的眼前:
“啧啧啧,你瞧瞧这小东西,长的漂亮吧!你知道这东西放在平日,能卖上多少银子吗?”
“啥?就这破玩意儿,也有人花银子买啊?我家门前漫山遍野都是……”
“啥?破玩意儿?你懂不懂啊!仔细瞧瞧这只小家伙,从须子到尾巴都是绿的,没有一丝杂色,这就叫“翠蝈蝈”!要是送到北燕的京城里卖啊,绝少不了三百两银子!”
那年轻的后生一听这话,双眼立刻瞪得仿佛牛铃大小,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曹叔,真要是这么值钱的话,那咱就把它留下吧?等仗打赢了之后,把咱俩的伤治好了,再用它换两套宅子……”
“你这傻小子,这玩意还有个名,叫“百日虫”知道吗,留不住的……”
说完之后,这年长的兵丁一错二指、揪下了蝈蝈的脑袋,直接塞进了这后生的嘴里:
“赶紧吃,曹叔再去寻寻、看看能不能掏着个耗子洞……”
说完之后,这双膝粉碎的好心老兵,便用双手撑着自己的上身、缓缓向墙角爬去……
青山城,已然断粮四天了。
东城门边上的一间药铺之中,泰宁大将军丁朔,赤裸着伤痕密布上半身、软软地靠在栏柜之上;四名浑身污黑、唯有双手洁白如新的兵丁,正虚按着他的四肢以及脖颈;而中山路实际上的总督大人——黄玉梅,则摆正了面前的木质托盘,又伸手点燃了油灯,并解开了紧紧包在丁朔左臂上的白布……
“哎……拿着这一卷破布,把你们将军的嘴堵上,别让他咬了舌头。丁兄弟,你可一定忍着点疼啊,咱这是最后一次了。”
“麻烦了嫂子,来吧。”
黄玉梅看着那还在流着脓水的箭疮,一咬牙一狠心,将一柄极其纤巧锋利的刀具过了一道火,随后便在他肩窝的箭伤边缘、迅速划开一道口子!一股黄白色的脓液、“噗”的一声喷了出来、溅满了黄玉梅的两条臂膀……
黄玉梅反手放下刀来,简单净过了手臂之后,便开始用力挤压伤口、试图逼出尚未清除干净的余脓;在伤势与饥饿的双重夹击之下,丁朔虽然无法喊叫活动、但虚汗却越出越多!还没挤多大一会,丁朔的身子已然滑不留手、四名亲兵手脚并用、几乎都已经按不住他了……
反复挤压了半刻钟之后,左臂的伤口已然肿大了三倍有余、但流出的已然是鲜红的血液,再不见半点脓汁。黄玉梅再次净手之后,将一枚瓷瓶取出、别过了头去、一股脑便扣在了伤口之上;随即,她又取来一卷毛笔粗细的白布卷,包裹了余下的所有药粉、并使劲推入圆形的伤口之中……
见黄玉梅手脚麻利的为其重新包扎之后,四名兵丁也纷纷喘着粗气、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双手;丁朔那仿佛虾米般高高弓起的腰身、也终于随着胸中一口浊气、一并倾泻出来……
丁朔闭着眼睛抬起右手,将布卷从口中取出丢开,又再次伸手探入口中,左右活动了一番,便取出了一颗沾着肉丝的牙齿……
“谢……谢嫂子……”
黄玉梅点头不语、默默收拾起了刀具,借着回身的功夫,偷偷将两行热泪擦拭干净。
就在丁朔仿佛拉风匣一般大喘气的时候,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右脸皮肉外翻的士卒、踉踉跄跄地撞开了门板、连人没看清楚,便歇斯底里的大声叫嚷着:
“西门告急!西门告急啊!”
仿佛水鬼一般的丁朔、猛然睁开双眼;三两下便爬起身子,右臂抄起顶在栏柜上的长枪,大踏步地走出了门口。而黄玉梅则飞快扶起了这名摔懵的士卒、从贴身丫鬟手中接过了钢针,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示意丫鬟为其清洗伤口……
丁朔一行五人走出药铺以后、便直奔西城门跑去,同时口中还不住地大声呼喊着:
“还有喘气的爷们吗?出来几个!”
可惜的是,一直喊到摇摇欲坠的西城门,出现在五人眼前之时;丁朔回首望去,却仍然只有他们五人而已。
其实这个结果,丁朔一点都不意外。这一段时间的孤城死斗,不仅仅是把青山城的粮食与药材全部耗光;就连那些本地壮丁,也迅速地消耗殆尽。如今的青山城、就连那些五六十岁的白发老翁,都已经自动自发地顶上了前线,没有任何人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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