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往年来说,这幽北三路的头场雪,提早了多半个月。好似白羽一般松软的雪花,在凛冽的北风中飞舞出诡异的弧线,落在地上又会很快融化水,浸入干裂的土地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就在这飘荡的初雪冬夜,由奉京城南市场方向,一个少年郎奔跑而来,由远至近,脚步声音急促。这少年风雪中呼啸而来,撞开了前来拦人的两个巡夜兵丁。被撞开的年轻兵丁从地上爬起来,抄起落在地上的更锣刚要发声示警,却被身旁的同僚捂住了嘴,拖入了一旁的小巷:
“闭嘴你个生瓜蛋,自己不想活,也别连累着老子。”这年长些的巡兵说完,也没松开捂着对方嘴巴的手,见这年轻小兵眼神中还带着些许不忿,又‘啪啪’左右开弓的甩了两耳光上去,这两下彻底把这小年轻打懵了。
“咱就是俩臭巡城的,要不是在这奉京都城里,就这活那都是更夫干的。管不了人也管不了鬼。只要不走水,那就当自己是瞎子聋子傻子,懂吗?”这中年巡城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可咱咋也是当兵拿饷,鬼虽然管不了,可这人正该是咱管的啊。这么晚了,城门也关了,也不知道哪跑来这么个孩子,怎么也得问问吧?”年轻巡城兵揉着被扇红的脸,有些委屈的嘀咕着。
“当初你娘央求我给你在衙门找个事做,我也是一时按捺不住臭显摆的毛病,怎么就能答应她呢。走,进更房里暖和暖和,叔和你仔细说道说道。”这中年人拉起小巡街的手,朝着更房走去。
“这奉京城里啊,是大官三百六,小官赛牛毛,你看着就是普通百姓的那么个人,没准家里就有人在哪个官家府中当差呢。宰相门前七品官,不管这好人赖人,咱们可都惹不起。”那年长一些的巡城兵,此时正围着更房中间的炭火炉,眯眼看着这个愣头青,就着浑浊的家酿米酒,仔细的跟他说起了奉京城里的门道。
“那行,我听您的。这当官的有钱的老百姓我都不管,可是这万一是遇见贼了呢?那还不是得咱们抓去吗?”说罢这孩子一拍腰间的刀鞘,直了直胸脯。
“可别介小祖宗,我受你娘的托付,就是给你找个事做。这可本是一片好心。可别为这片好心,再把你这命给交代了。”这当叔的蹿到跟前,一把按住了他正在拍刀鞘的手:“二狗子你给叔记住喽,这刀,是衙门给你配的那不假,可除了你自己的小命,谁的命你都要不了。你还想靠它抓贼?敢在夜里,在这奉京城中走飞檐的贼,那能是一般的小蟊贼吗?江湖上有句老话:挣钱放滚账,练胆偷皇上。就这种飞天遁地的江湖,要是真让你个胡子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给逮住了,你自己敢信吗?”
“那今天那孩子,我看也就十岁出点头,还能是大贼?”这年轻人挨了一顿训斥,面上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反问道。
“呵,这你就不懂了吧。叔我一辈子,来的全是小角色,从军中的巡营放哨,到衙门口的三班六房,起起落落的什么都没攒下来。唯有些剩下来的,那就是人脉和见识了。就今天撞咱的那位小孩,那可是中山王爷郭云松他老人家的亲外孙。就是大萨满祈天赎灵,用神力从阎王爷那扯回来的那个死胎。”
这年轻人一听,倒抽了一口凉气:“死胎也能救回来?大萨满真有这么神吗?别是街面上传来传去,给传神的吧?”说完就瞪大了双眼,怀疑地看着这个同僚世叔。
这年长之人喝了一口浑酒,用着颇为神秘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道:“十年前你才多大,肯定不知道大萨满是何许人也。你叔我当年,那可是亲眼见过大萨满的神通。就在东海关战场前,她老人家前去为阵亡的袍泽们安魂祈灵。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就在那片战场之上,她老人家祈神安魂的仪式结束的一刹那,竟然凭空升起了密密麻麻的魂灵幽火。”说罢摇了摇头,不肯再细说下去了。
“哎叔啊,要让您说,已经这个时辰了,还漫天大雪的,那孙少爷在城里疯跑是为啥呢?”这小兵见他不再说下去,又想起沈归来,打算把这事问个清楚。
“记住,在这都城里当差什么都好,只要你人机灵会办事,赚银子的机会是大把大把的。可你若是想活得长久些,能给你老娘养老送终,那就少说少问。至于今天这孙少爷是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凭我的经验,今天这风雪里夹的尽是些血腥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哇。你就别出去了,在更房里睡会吧。剩下的我自己巡去就行。”
说完,这中年人拎起了地上的腰刀,提过灯笼来,迈步走出了更房门。他在挑开棉门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转过头对屋里说了一声:“你今天可什么都没遇见,记住咯,什么都没遇见,什么也没听见。”说罢放下帘子迈步进入了漫天大雪的黑夜中。
这年轻人斜躺在火炕上,琢磨着刚才听到的事,忽听得窗外传来了一快三慢的四声铜锣响,随即熟悉的声音穿透风雪传至耳边:“四更梆响,平安无事。”
刚撞完人的沈归,脚步踉跄地朝着中山王府疾步狂奔。直到王府的胡同口,沈归才停住了脚步。他缓神定睛仔细观看,见中山王府的匾额两边,有两个白晃晃的纸灯笼挂着,正随着风雪吹过的方向飘摆。沈归艰难吞咽了一口,随即直接穿过敞开的王府大门,快步穿过门廊直扑正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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