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野这一觉睡了八个时辰,总算满意了。而此时程家的前院也被衙门小吏和其他属县的官员占了。大家听说他回金陵却没上府衙,便不约而同地跑到程家寻人。
他睡了多少个时辰,有人就待了多少个时辰,好在程家的待客堂暖和舒适,有吃有喝,困了累了还有客房稍作歇息。大家没有等得很辛苦。
“罗大人可说什么时候回来?”老者是罗参家中下人,得知徐野从梨木镇回来,特地赶来打探。
徐野活动了一下四肢,睡得有些僵硬,“快了。”
花大妈带水生来送山货给程家兄妹,见前院都是人,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正好程寒从外头回来,跟母子二人解释是梨木镇那边出了案子,罗大人带人去处置了。临近年关,这些人找不到罗大人,只能找徐大人。
“娘,梨木镇花家跟您是亲戚么?”水生好奇。
花大妈忙撇清干系,“五百年前是一家。”
徐野不想让外人打扰程家平静的日子,招呼所有打小官吏都回府衙去,他随后就到。
柯祥上一趟镖去了岭南,顺了不少山货回来,花大妈就分了些送给小兄妹。程家上下都十分好奇,问这问那。徐野过来听了一会儿,趁旁人不主意给小姑娘悄悄塞了个字条。
【戌时】
小姑娘琢磨了半天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不禁想笑,有人空虚寂寞冷了。
戌时,程馥回到自己院子,沐浴更衣,把值夜的人都精简并打发到隔壁屋子,才躺床上翻书。
戌时五刻,少年从正门进来,扑鼻而来的淡淡香气没让他心旷神怡,反而很不爽。绕过各类陈设,撩开薄薄的纱帘,走到最里边。
“谁欠你钱?”小姑娘见他那样就想笑。
“跟老婆睡觉还要偷偷摸摸的。”把身上的累赘一一解开扔在脚踏上。
程馥扭过头继续翻书,“知足吧,我翻过年才十四,我们小程家不兴早婚早育。”
徐野褪去外衫,“一人退一步,早婚晚育。”
“嫁你什么时候都行。可是……我不能连累你,连累徐家。”要是哪天不好彩死掉了,还占着个发妻的牌位,徐野后边娶谁,新妇都得给她行妾礼,对人家女孩多不好。
上了床,徐野撑着上半身俯看她,“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徐家要是能被你连累,早点亡了也好。”
程馥恶狠狠地把书抵在他脸上,“熄灯睡觉。”
两人相拥而眠,徐野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徐六,你说你怎么这么有定力。你肯定不是真心喜欢我。”
徐野无奈,“你都说翻过年才十四了,我不忍还能怎么办?”为了以后能一直过来跟老婆睡觉,他必须要忍。
怀里的人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徐六啊……”
“嗯。”
“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昏昏欲睡的少年睁开眼睛,没做声,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要写个新故事,就叫……”打了个呵欠,“就叫《美少年与恶女》……”
“……徐好帅哭着控诉程霸天:你心好狠,这么可爱的兔子你也下得了手,你,你竟然把它们做成了麻辣兔头……我死都不会吃的!”
“程霸天只好换成烤全羊,并割了一条羊腿递给徐好帅……”
“连羊你都不放过,你知不知道羊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你这凶残的女人,我就算死也不会娶你的!”
徐野捂脸,已经听不下去了。
“程霸天拍桌,徐好帅吓退三步,以为程霸天要霸王硬上弓,却不想程霸天道:没关系,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我娶……”
徐野忍无可忍捂住了她的嘴,沉声道:“徐好帅扮猪吃老虎,程霸天再不睡觉就要被生米煮成熟饭了。”
果然,怀里的人不作了,安静一会儿就发出了匀称的鼻息。
徐野松了口气,终于能睡了。
本次朝廷派来的钦差叫闫茂贤,带着皇命和七皇子的期许抵达东桥县,不敢耽搁,进了县衙直接问案。已经能下地的丁达也把自己这些天的经历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
“下官得知雷、王、花等人伤及无辜百姓,要捉拿归案,却被他们所伤丢弃深井之下,是徐大人及时赶到救了下官。”
闫茂贤怒斥,“在你的治下,民政如此混乱,你身为父母官无能、无为……”东桥县的景象一路过来闫茂贤看在眼里,像这样的县城,在江南还不知道有多少。
丁达立即跪下,颤抖着身躯,“下,下官有愧天恩。”
“徐大人呢?”闫茂贤眉头紧锁。
“回钦差……知府罗大人就在县衙,金陵不能没人,徐,徐大人就先回去了。他,他不知道您今日到……”丁达四下张望,发现罗参竟然不在。
听到罗参的名字,闫茂贤眉头拧了起来,却没有让人把罗参带过来,而是问随徐野去查火药的金陵卫,他们赶到梨木镇后了解的情况,并连夜提审了犯人。
从民乱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朝廷意思明确,年前必须解决,不能让一件宗族私斗案变成广泛的民乱。闫茂贤心想,罗参是太子的人,做出来的事倒像是给太子插刀。
还有徐野……
徐家是保皇派,谁做皇帝就效忠谁,不偏不倚只认正统,也因此最得皇上的心。而太子的人这次难说没有故意针对徐野,谁不知道徐则就这么个儿子,太子储位没坐稳就直接得罪未来的右相,真是一招臭棋。
闫茂贤怎么想都觉着老天在帮祝家,此刻若在京城,他必定亲自恭喜祝娴妃和七皇子。
与金陵相隔千里之外的太子收到了皇上的申饬,要多严厉多严厉,要多难听多难听,谁能想象这是亲爹给儿子的信呢。
不过赵燕韬认了,离京巡边这么长时间,他的好父皇总算抓到他一个把柄摆君父的威严,他当然要虚心受教。哪怕那些言辞多让他不舒服,他也一字一句地看了四五遍。
程馥给顾彦雅的信,顾彦雅收到当天就转呈给了他,那天已经发过一通火,所以现在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结局。好不容易争取到的金陵,半年就拱手让给了老七,说不烦躁是假的,但同时也提醒了他,储位从来没有稳过。
“罗参不能落到闫茂贤手里。”攻讦他事小,无中生有,挑拨他和中立派的关系就麻烦了。
几位幕僚面面相觑。
有人提议,“不如就交给徐炽烈?”
“你信不信他转手就送到都察院?”太子冷道。
徐家父子鬼得很。
突然有人道:“殿下,都察院是个好地方。”
赵燕韬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殿下,在罗参此事上,七皇子一党最关心的就是您会作何反映,说不准就等着您袒护罗参,亦或者急于给保皇派一个交代。”怎么选都是输。
这位幕僚的话让其他人醍醐灌顶,大家都有了思路。
“殿下,保皇派效忠君上,您不也效忠君上么?徐炽烈送都察院是秉公办理,您送都察院也是同样意思。”
“甭管祝家怎么算,咱们堂堂正正的办总错不了。”罗参出大错已是事实,如今谁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这样一个废物保下来无用,而送给徐野更是七皇子党最想看到的结果。
皇上春秋鼎盛,太子就急着讨好他最重视的臣子,这是在触皇上的逆鳞。
听了半天的顾彦雅也上前道,“殿下,宁家之前对徐家做的事您还记得么,听说四殿下为了宁家还得罪了徐监丞父子。依我之见,几位先生的法子是眼下最妥当的。罗参乃君上的臣子,他辜负了皇恩,也辜负了仅作为举荐人的您。”特意强调那个“仅”字。
赵燕韬缓缓地点了点头,算同意了这个思路。
半夜里他辗转发侧,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全是皇上的申饬,每一个字他都想反驳,想反问对方为什么非要以恶意来揣测自己的亲儿子?不就是用错了人么,有必要把他贬斥得畜生不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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