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楚骁华做过的事情,他认了,不惧史笔如铁硬,再硬也硬不过胤国铁骑的马蹄。
唯独害怕他说一句话,害怕这个初次相见与他把酒言欢的小术士,面对着自己送进来的那壶酒,此时已经是老术士的他毫不犹豫地说,要是当初没有喝你楚骁华递过来的那杯酒,现在我们的结局会不会完全不一样呢?
此时没有人看见胤皇藏在皇袍里面的手缓缓握紧,指甲扎入皮肉中,很痛,但远不如郭蘘所承受疼痛的的千分之一。
直到这一刻,他看着这位跟随自己几十年的朋友,是他亲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走上胤国的至高王座,一步步带着胤国铁骑横扫四方,有他站在自己背后为他运筹帷幄,大军百万兵临城下也不足为惧,可他却死了,死在了自己
的手中,死得像个不该死的替罪羊。
他死了,没有死在一张温暖的床上,没有被一群子孙围着他哭喊流泪,在他死后为他处理丧事,抬棺入土。
他死了,死在了一座冰冷的处刑台上,死在了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义女怀里,在死前他看见了天下的未来,即便是死也死得不可一世,像个高坐云端的天上仙人般,出口之言便是神谕。
吴桐抱着郭蘘的残躯,将脸庞贴在义父的额头上,身下都是父亲的血肉,觉得自己就像是淹没在这悲伤的狂潮中,随时都会让自己窒息在这片天地间,悲伤的情绪比伤痛更加剧烈万分,比冰冷的湖水刺骨万分,比没肉之针刺痛更加持久,直到人从悲伤的囚徒变成狂怒的狂徒为止,悲伤绝不会停止它们侵袭人心的步伐。
但吴桐不是楚瞬召,她没有变成狂徒的力量,有些人悲死到极点之时,依旧是无法匹夫之怒血溅三尺,只能在沉默中悲伤落泪,天地欠之却不偿之。
泪水无法洗去父亲脸上的血水,也无法停止从自己眼眶涌出,伴随着远方的风将无穷的悲意带到这片天地间。
胤皇看着这对悲伤的父女,郭蘘为他的举动承担了所有不该承受的罪名,他愤怒于自己儿子对他的背叛,更加愤怒连自己最好的朋友也背叛了他,一个一个都不懂何为大局,都不知道朕想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朕要毁掉这个世界本身的构造,天下本来的构造!将天下百姓彻底从神的束缚中解救出来,一个个只会为了眼前爱恨情仇,只会为了自己的意气用事,他决不能让他们毁了自己这一生构建起来的心血!
可当他看见自己的朋友死在血泊中时,依旧难以控制地感受到悲伤,悲伤两人过去的故事如今想起了却像是笑话,悲伤两人喝过的那些酒都如今变成都变成了血泪,悲伤自己最后一个朋友的死在了他的面前,死在了他的手中。
就像那个死在城楼下的白发女人。
都说君王心,似铁硬,可此时自己的心却像是被一把铁锤凿穿了,里面流出酸楚的苦水。
胤皇沉默了很久很久,转身离开了观刑台,每一步走得格外沉重,自始至终,他再没有回头看自己的老朋友一眼。
“郭蘘,你错了,朕不会堕入黄泉炼狱的,朕会一步一步走入天上神间的,将他们全部杀光!”
楚骁华从观刑那一刻开始便没有说过任何言语,只在临走前默默说了一句话。
在胤皇面前,所有人都为这位冷漠铁血的君王让出了一条道路,就像是一把劈波斩浪
的长剑般,直到这把剑被一块礁石给阻挡住。
多日未见的嫡长子此时身着铁铠,一步一步走到胤皇的面前,目光却落在处刑台上那个抱着义父尸体的少女身上,眼神平静地接近苍凉。
“鹰仰……”
“陛下有何吩咐,臣领旨。”
胤皇咳嗽了几声后,刻意压低声音道:“鹰仰,朕昨天想了一整夜,觉得自己没脸去送他最后一程,他家只有一个女儿,朝廷里面谁都没资格为他抬棺入土,想了想去只有你比较合适,其实你们为小召做的那些事情,朕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理解,不是朕想要他死,而是这个王朝要他死,所以他不得不死。”
楚鹰仰平静道:“陛下还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大神官,一并说了吧。”
胤皇犹豫了一下,发自内心道:“你跟他说,他这辈子为朕出生入死,在金帐国之战以他命换朕命,算是亲手扶着朕坐上了这张椅子,下辈子若是我们还能相见的话,换朕去当术士辅佐他,让他去当君临一国的皇帝陛下。”
——
九天之下,日出之海。
数百里宽的海域将南陆和北域彻底隔绝开来,北域之人若是想去南陆的话,唯有从燕莽的煌云港乘船而去,前往西境蜀越天南道,穿越重重山道方能抵达南陆的土地。
在八十年前的北伐之战中,庆皇赵凰召集六国诸侯组成七国联军试图去征服这片土地,带着一千条巨龙,数千艘载满士兵的大船在落日海滩出发,强渡日出之海去往北陆的土地,将近八十万的控弦之士踏入燕莽的土地,外加他们头顶飞驰咆哮的一千条飞龙,北域与南陆的战火瞬间爆发,在庆皇的船只抵达前,北域的君王们联合在一起进行顽强反抗,用他们手中的刀剑来抵御来自入侵者。
北域君王们身先士卒与南陆的军队不眠不休大战数个日夜,战场上的尸体堆了一堆又一堆,倾尽底牌硬生生拖死了大庆的飞龙军团,当年的西临皇帝苏战在战场上与赵凰相遇,用一命换一命的代价与他同归于尽后,随后这支大军便大厦将倾般崩溃,来自南陆的敌人最终被打败,北域诸国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曾经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海域,现在倒是风平浪静。
日出之海中藏着各种楚瞬召难以想象的奇珍异兽,传说海底下在着身形百丈的海龙,不过中无人睹其身影,或许能看见的船员都已经死在它的腹中。
楚瞬召面对着这片蔚蓝的海洋,听着船下木桨柔和的划动声,在他的头顶上的风帆软绵绵地垂在了桅杆上,带
着咸味的海风吹起他的额发。
当他看着海面上出现的剑鱼和急速掠过的海鸥时,身下变得如一尾锦鲤般的北冥之鲲扶苏就跟在这条大商船的后面,冥鲲一跃而起飞出海面带出雪白的浪花时,楚瞬召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快乐。
这艘驶向日出海滩的商船上面载满了来自胤国的丝绸和樽国的名酒,若是旅程顺利他们没有被风暴吞噬的话,这些奢侈品在商船抵达落日海峡之后,将会变成名贵妇人身上的丝绸长裙,售价数百两银子只卖给权贵的名酒,最后载着满满的银子从南陆归来北域。
这是楚瞬召第一次看见大海这种东西,小时候的他只在书本上了解到海的存在,将海当成比湖更大的湖,而且海水是咸得令人发涩的味道,因为里面藏着大量的盐,若是有办法将海水里面的盐提取出来的话,足以让北域的盐商们赚得的盆满钵满。
从他们在燕莽煌云港出发之后,他的身体状况渐渐好了,在这个过程中他喜欢上了海洋的味道,喜欢他站在甲板上时那股迎面吹来的咸风,尤其喜欢身下那片无垠的海域,喜欢水手们告诉他的海洋故事,这片海洋里面潜藏太多他感兴趣知道的秘密。
他低头看见的是蓝汪汪的海洋,可抬头便能看见那颗血色的彗星,像是一道天空的伤痕般,这道伤痕还在持续扩大。
水手们都在窃窃私语这是凶兆来临前的象征,可嬴栎阳告诉自己天下王朝中每当有君王死去时,那颗赋予他力量的星辰都会从天空坠落,变成一颗血色的流星。
无论这颗彗星是来自哪位君王身上,彗星所指的方向,就是我们前进的路途,楚瞬召心想,事实上他也只能往南陆那边去走,那个被他称之为家的胤国已经被他远远抛在身后了。
在他离开胤国乘船抵达燕莽后,胤国世子叛出胤国的消息似乎还未传到燕莽这边,即便而且父皇根本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即便接下来真的有人去南陆这边追杀他,脸上带着生根面具的他无疑会给追杀者们提供比大海捞针更难的难度,他不怎么担心有人会抓他回胤国接受审判。
唯一的担心就是那怀着孩子的苏念妤,和那被他抛弃的叶微微,哥哥姐姐……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无愧胤国百姓,唯独有愧这些和他最亲近的人。
楚瞬召所乘坐的商船非常巨大,船舱内有许多的舒适且隐蔽的房间,他在嬴栎阳的悉心照顾下,身上伤也慢慢好了起来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但是像过去般动用气机却十分困难,需要继续疗养一段时间才行。
“这里风很大,回船舱休息不好吗?”嬴栎阳来到他身边,双手撑着栏杆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
“栎阳,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觉得你先前说过的那个影月教,现在依旧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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