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概从未遇到如此让她惶恐不安的事儿,她除了谦逊地在众人面前低着头不停地说着: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之外,连头都不敢抬,旁的话语更是没有。母亲越是这样,阚涛的妈妈越是咄咄逼人。
一直站在旁边的老师冲着母亲言道:“曹沐夕妈妈,家里还有其它人吗?这事情,我看,还是和家里人说下比较好。”
母亲微微一怔,睫毛颤抖了一下,小声说:“没有,没有其它人。”
老师像是生怕母亲听不到一样,凑近母亲的脸,高了一度嗓门儿:“没有其它人?人呢?外公外婆总有吧?”
母亲头低得更深,声音如同蚊子一般,特别轻的语气:“没有。都,都过世了。”老师听到之后,很是意外。但也没有再追问什么,恐怕,她也是清楚,再问,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
然而,阚涛妈妈却不依不饶起来。双手叉腰,鼻子都歪到了脸上,普通话也因情绪激动而没有了,傲慢无礼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发怵:“啊,那个曹沐夕妈妈,这话可是叫你讲的不对箍子了吧?你这个人,怎么头脑么不逸当(不好使),一点都不上路子的呦(不按规矩办事)。啊油,你以为来句不连汤(没关系),就么得事了?这样搭浆(敷衍了事),可是太不胎气喽!(不真诚)”话刚说完,我便看她假惺惺地低头看阚涛脸上的纱布,并且一副心疼要命的样子。
其实,要是说阚涛的父母对他脸上挂彩儿表示不挖心,那是不可能的。但她那做作的神情,在和母爱相比之下,故弄玄虚的成分更大。母亲始终没有抬头看阚涛和他家人,那感觉就好像看了能让她心里负担无限扩大化一样。母亲的态度,让对方觉得是在逃避责任,这些,从阚涛母亲的语气和那不耐烦的眉眼之中,能够看得出来。
母亲依旧在赔不是,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就在这一顿喧嚣尚未使事情得以解决之后,阚涛的母亲突然的一句话,让母亲停止了絮絮没完的“对不起。”而那句话,正是我和母亲的卑微之始——钱。
“哎呀,不要再道歉了,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要警察做什么事啦~这样,我不管你们家里有什么人哈,你们回去商量一下,能够给我儿子多少的赔偿金。诶,我可告诉你们啊,这可是脸蛋儿,是面子的问题,别想百元钞票就打发掉哈~”说完,冲着母亲就来了一个标准的白眼。
一提到钱,母亲就怂了。对于穷人而言,百元钞票,呵呵,如果那个时候有低保户这个群体,我和母亲,肯定是收录在册的第一批人员。所以,当阚涛的母亲在其对面说出来赔偿金三个字的时候,母亲闭了嘴,随即面色由惨白到死灰。
我在母亲的左侧,见到母亲的目光定格在了某个点,瞳孔收缩,然后聚焦。我在一旁想起了一个动物,猫。只可惜,猫科动物收缩瞳孔是为了看清猎物,而母亲,是因为六神无主而涣散目光。
老师在一旁一直在安抚着阚涛母亲,对于过错的一方,老师没有去附和着其一起给我们母女俩难堪,已经是莫大的薄面。
教室前排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很刺耳,我越过母亲的头顶望向它,心中全是对时间的懊恼感。我在想,如果我有超能力,我一定会分身拨乱时间,要不就倒流,要不,就快点跑。
在我天马行空的思绪乱飞时,母亲在我和时间的正中央,伴随着指针的节奏,缓缓而出五个字:“我懂,放心吧。”
这五个字说出来得十分吃力,吃力到我以为母亲是嘴里含着什么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而言。
我拽了拽母亲的围裙,小声说道:“妈,你懂什么啊?你瞎答应什么啊?”母亲转过头,眼神空洞,我看到她唇角因急躁而布满了汗珠,那汗珠的大小,就像一张嘴说话就会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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