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夜没有合眼。我曾偷偷看她几次,她几乎一个姿势,一直望着头上的棚顶。眨眼的频率告诉我,母亲,有心事。
第二天,一切如旧。我似乎只能从母亲迷离的眼神中,捕捉到昨晚发生的一切。在我出门的时候,母亲低头的一瞬让我恍惚间觉得,一夜之间,母亲白了一些鬓染之发。我走下楼梯口,努力摇了摇头,我告诉自己,花了眼而已,一夜白头,那是小说,是小说!是小说骗人的鬼把戏。
接下来的日子,不过都是复制与粘贴而已。母亲与我之间的话,明显少了些许,可我并不以为然,对我而言,倒是清静得很。
一个暑假过去。小学四年级的上学期,刚一开学,我便在我蜗居般的世界中,乱了阵脚。这一乱,就如同寄居蟹突然没有了可以蜷缩的窝,然后就那样,赤裸裸地横行于世界之上。
开学的日子,所有的同学都是兴奋异常的。偏偏这时,老师让班长发下来家庭信息核查表。这表需要填的内容并不多,但,仅仅是这简单的几笔,却让我犯了难。父亲一栏,名字,我凭记忆,写了曹牧,那牧还写成了木头的木。但工作那一栏,我却编不出来了,我咬着铅笔,满脑子搜索他可能是干什么的。
我的同桌,是一个家境较为优越的男生,母亲是老师,父亲是南京市某街道办事处的领导,他为家里独子,姓阚,叫阚涛。其实,阚涛和我平时关系不错的,我也会把母亲给我带的炒鸡蛋分给他吃,但他,有着小孩子通有的特性,欠儿!
当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将表填写完送给老师的时候,阚涛回来趴在我桌子这边,欠儿欠儿地瞅着。我忙伸胳膊盖住了空缺的横线。阚涛撇撇嘴:“曹沐夕,你该不会连你爸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吧!”说完,独自捂着嘴笑,并且回头和后桌的同学说我不知道自己家长做什么的。
我一听,急了。我本来就生活不优越,自卑心理本就压得我喘不上气,如此之时再让同学落下笑柄,是我根本无法容忍的。于是,我声音很大地冲着阚涛喊到:“别胡说,谁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会写那几个字。”
阚涛眉毛一挑,白白的皮肤透过教室里的光,显得特别透明。
“哪几个字?你说说,说不定我会,我教你。”其实,阚涛并无恶意,可谁让我是撒谎者,撒谎容易,圆谎可着实费劲。他这一问,我更是着急了。脸憋通红,因为,以我的见识度,真是编都没有词。
阚涛见我半天吭不出来一个字儿,忽然坏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没有爸爸吧?!哈哈,我忽然想起来,这么久,一直都是你妈给你签卷子,还签的歪歪扭扭跟蚯蚓爬似得。”他这一说不要紧,邻桌的都过来随声附和。一时间,我感觉自己的血向上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掩盖自己如此落魄的家境,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命运的卑微。于是,我伸手打了阚涛一巴掌,这一巴掌,就落在阳光下白透的脸颊上。
阚涛生气了,他一把抓过我遮挡的单子,快步跑向老师。班里瞬间安静了。阚涛在从过道回来的时候,得意地看着我,那表情,就像挑衅一般。而我,呵呵,已经丧失了一切的战斗力。老师叫我的名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不知道老师要问我什么,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如何回答,我只知道,下午透过窗子的太阳,晒得我晕头转向。
一时间,便昏了天,暗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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