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得我同意后,他带我离开麟趾殿。我随他向外走了几步,忽意识到他带领的方向似是通往于才女居住地的,急忙停下步子,喊住他,“你……且慢走。”
他回头,问道,“怎么了?”
我愣愣,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才女的存在是不可以见光的,最起码现在不行。斟酌、矛盾,他是否也看不出了我的为难?
“在下并无冒犯加害之意,娘娘为何……”
听他曲解了我的为难,我急忙辩道,“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只是,出来的久了,一来担心侍女挂念,二来也是有些劳累了……”越是往后,我说话的声音越是细小。心下,也在暗暗责怪,怎地编个理由都这般不济了。
“在下唐突了。”许鉴躬身道歉。
这样一来,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微微一笑,道,“那--我便先回去了。今夜还是多谢你救了我。”
他亦笑道,“举手之劳,娘娘无须记挂。况且在下向来看不起卑劣行径,娘娘端庄贵惠,换做任何人遇到同样情形都会如此的。”
听完,我点点头,转身往回走去。
走了几步,身后窸窣脚步声扰的我停下步子,还未回头,倒是许鉴聪颖,“既是在下将娘娘带到此处,还请娘娘应允在下将娘娘护送回去。”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涌入一阵暖流,温暖了五脏六腑。许鉴的周全让我很是享受,比起沂徵,这个初次相识的人倒给予了我不少难得的关怀。
我静静向前走着,只留给许鉴一句,“那劳烦你了。”
走回屋室,看一室安静,便知问竹还在酣睡。我回身,轻声想要对许鉴再次道谢,“今夜多……”
“嗳~”许鉴倏然打断我的话,“若是娘娘再言谢,在下可要生气了。”嘟着嘴,他看起来确实有些不悦的神采。
我微微一笑,不好再多言。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今夜一事,想必有人对娘娘有所针对,在下会尽量保娘娘周全。”徒留这一句让我迷茫不解。
我看着他的背影‘嗖--’的蹿出了宫墙,又看看四周,安静的连着蛙鸣声都没有。天也渐渐亮了起来,打个呵欠,我转身回屋躺下休息。
醒来的时候,问竹已不在身边。昨夜和衣而睡,如今倒也省了穿戴。才刚穿好些子,站稳脚跟,问竹就踏门进来了。
“娘娘起来了,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我应声抬头,看她捧着铜盆朝我走来,脸色却有些苍白,“哪里寻得的铜盆呀?”我昨儿也有在这冷宫中走动,可却没有瞧见日常用具,更是这水,也未曾见得。
问竹耷拉着头,状似没有听见我的话,我疑惑的再唤一声,“问竹,哪里寻得的铜盆和水呀?”
这一回,她‘可是’听到了,反应过来时满满的一盆清水尽数撒到了地上,铜盆以极具飘逸的姿势‘噔楞噔楞’转了三个转儿,最后倒扣在了地板上。
本是无意随口一问,倒生出这等变故。
问竹慌乱了心神,也不想着收拾地上四处流去的清水,反而跪倒在我面前,抖抖索索,“奴婢大意,娘娘恕罪……恕罪……”
本就觉得她脸色不好,似有心事,这下子,更是狐疑。
“没事,赶紧帮着把地面上的水打扫出去。”思来,还是先弄这些恼人的水要紧。
两个人,忙忙活活的却也很有效率。一切都恢复到问竹进门前的样子。坐到榻沿上,我吩咐问竹不必紧着再去打水,先坐下来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问竹哆哆嗦嗦,欲言又止,我看着就难受着急,“怎么了?这大清早的谁吓着你不成?”
问竹依旧与自己斗争了很久,才看着我,手背向门外一指,“早起,我出去找水,在一个废旧的水井中,发现……发现了……一具……一具尸体……”说完,她又是‘啊--’的扑到了我的怀里,“娘娘,吓死……吓死奴婢了。”
我何曾不是心尖大恫,一样也是恐惧不已。但问竹面前,也要好生压制着,不然,她定会更是害怕。我拍着她后背,安慰她道,“没事了,没事了,你记住再也不去那就是了。”
突然,想起一事,我掰过她的身子,让她看着我,问道,“那,你,刚才的水是哪里打来的?”
水井中惊现尸身,自然井中之水是无法使用。那……
问竹抹去泪花,犹带着点滴泪痕,回我道,“奴婢去了偏殿后面的水井中打的水,那里的水,干净。”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拥拥她,轻刮她的鼻尖,“好了,你去榻上歇息着,我再去打盆水回来。”
害怕归害怕,脸面还是要清理的。稍稍劝慰下自己忐忑的心神,我碎步走出了居住的屋里。尚未走下侧殿台阶,便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问竹拉住我,泪眼婆娑地,“娘娘,奴婢跟您一起去,奴婢自己,害怕的紧。”
我轻叹一声,无奈道,“走吧。”
主仆俩打好水,收拾完各自,又开始准备早膳。冷宫不比从前在宫中,即便是个末等的更衣,也会有司制房送来衣衫布料,司膳房张罗鲜菜果肉,司仪房打理居室样板,小厨房调配膳食。现下,什么都要自己寻来。
“问竹可出过宫?”我埋头在一片杂草之中,忽然脑中闪出一计。
问竹抬起同样埋在杂草中的头,不解的问道,“没有,奴婢十二岁进宫,再没有离开后廷半步。”说这话时,我依稀看到问竹心中那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与知自己再也不能出去的认命无助。
我起身走到问竹旁边,蹲下附耳而去,在她耳边一阵嘀咕。
她听罢,直笑道,“是,奴婢一定办好,不让娘娘失望。”
我笑笑,她,还真是憨实得可爱。
早膳草草吃了,我便带着问竹去于才女处。路上,经过问竹所说的那眼水井时,她还是一副惊慌胆颤的模样,我因也胆怯,便只绕着它过去。
“娘娘,那日您怎么自己个儿出去走那么远,还遇到了于才女,您当真一点不怕她对您不利么?”问竹扶着我,被暖暖的春风拂面,柔柔的让人直感十分惬意。
我笑着看着前方,边走边回应,道,“现在你一说,倒也纳闷,当时自己怎么就走了去,还与她说了那么一会子话呢。”
“不过,一会儿咱们可以要人家帮忙的,你可不能像上次鲁莽了。”我故意停下来,嘱咐问竹。
问竹脸一红,惭愧道,“奴婢记下来。奴婢也是怕她对娘娘不利,才……”
“好了!”我打断她,“我知道你的心意,走吧。”
黑洞洞的走廊,依旧的漆黑。我与问竹在走廊南头先停留了一会儿,待觉得眼前不是那么狠黑时才慢慢向北走去。脚下好在是织锦绣鞋,不然踩在地板上‘哒哒--’直响,在一片黑暗的小走廊中才叫吓人呢。
于才女的屋子,闪着光亮,这里必是昼夜点灯的。一路走来,并未遇见,那么肯定是在屋中了。
我轻推开门,随意笑道,“于妹妹,你可在呢?”却在看清楚室内的一切后,止不住问竹一声高喊,“啊----”
“你,你是……谁?”惊神未定,嘴边那本是浓厚的笑意不知怎么的僵着还是幻变着。我有心后退,却无力动弹,只颤悠悠的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女子。
略显丰腴的身子,看上去,感觉她的年纪不小,少说也要四十出头了。一身与于才女那日同样的青白色长衫,发髻看似简单挽就,不着寸饰,细看却是四妃仪制的揽月髻。她的脸上,横七竖八,疤痕林立。推门声与惊呼早已让她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一双黑眸直面看来,我深深被那双眸子里所散发出来的温柔与霸气所震慑,心魄都被夺去了三分。
这个女子,怎么会有温柔与霸气,原是两相矛盾的两种目光呢?
这个女子,是谁?怎么会穿着酷似于才女的衣衫,随便坐在于才女的桌前,安静的看着书册呢?
很多疑惑,卡在心间……
静窒片刻。中年女子起身,缓缓向我走来,眸子里的那抹霸气渐渐被另一侧的温柔取代。觉察袖摆被轻轻摇动,问竹自是心悸欲逃,我潜意识的退了一步,对女子道,“你……是谁?要……做什么?”
温柔刀,伤人命!
无意中窥探到她,想必凶多吉少。而她愈发展露温柔目色,愈发让我心生畏惧。
然而,让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走过我,直直向门外而去,仿佛我同问竹是透明人一般,走过我俩,她没有丝毫停顿。怪哉!
我不明所以,茫然回头,却正巧看见欲要进门的男子,一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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