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锦盒很小巧,镂空雕着交颈之鸳,见人都走了,静晨捧起锦盒,略有些沉,用手指翻开盒盖,
“啊!……”
她脑中犹如蜂鸣,锦盒里安放着一只手,割裂处那淋淋的血迹泼洒在盒壁上,食指上还戴着羊脂玉戒,她再也无法忍耐,眼泪簌簌的掉下,她恨自己的草率行事,她恨自己低估了南王,更恨自己害了他……
门里的哭喊声撕裂心肺,赵羽成却是眯起长眸,腰间的玉佩清脆交绊,和着让人沉醉的花香。
微风依旧寒凉,夜依旧漆黑,零零星星散落的爆竹声也没有打破这一切。
“王爷吉祥。”
赵羽成抬眼望去,廊庭的尽头是那含笑娇羞的女子,丑时了,她竟然还守在这里,他没有回答,亦没有停顿,仿若那一阵轻风,吹乱了伊人的心,却又毫不留情的离去。
只那紫色深衣的背影,环儿便看的出神,静晨又侍寝了,就连颜菖蒲都可以离他那么近,为何自己却总是连他的气息都抓不到……
颜菖蒲点着烛火还未睡去,更声四起,每到此时她便要为赵羽成奉茶,她知道他睡得很浅,就是那小小的更声也会心悸许久,可若听不到更声却又彻夜难眠。依栏堂的静妃娘娘怕是还不知道吧,若是王爷醒了喝不到茶该如何是好。静晨又是那样子的性情,想必王爷会不高兴的。
她正想的出神,眼前的烛光渐渐模糊成晕,却听到清晰的推门声,她原以为是小杜子,没想到却是王爷,“王爷回来了?”
她有些意外,却见赵羽成神色凝重,幸好在小炉上煮着茶汤,汩汩的还冒着热气。端到赵羽成的面前他也没有喝,赵羽成只是斜靠在椅上便睡去了,颜菖蒲为他盖上薄被便退出门外。
小杜子还守在门边,颜菖蒲上前拉过他的手,塞给他几块碎银,小杜子有些吃惊,“蒲姐姐,小杜子怎能拿你的钱呢。”
颜菖蒲看着他的模样,不过十二三岁,彷佛又看到了弟弟星辰,“拿着吧,新年了,讨个好兆头。”
小杜子不再推脱,喜滋滋的揣入怀中,“蒲姐姐就是这般好。”
她嘴角浮上笑意,俯下身子,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花瓣,埋入盆中。小杜子看着她腿脚不灵便,方想起了一些事,“蒲姐姐可知道军营里那匹栗马是谁的吗?”
颜菖蒲直起身子,拍着手上的浮土,却见小杜子一脸的神秘,她摇摇头却是无从知晓。
“那栗马是表小姐的坐骑,自表小姐死后,谁都没有骑过呢。”
表小姐……竟然是表小姐的。
她回头望了望卧房,橘黄的灯光掩映出斑斑斜影,“莫要再提了,王爷听到怕是又要罚你了。”
小杜子听闻不由的吐了吐舌头,颜菖蒲倚上阑干,夜幕渐渐退去,天际已浮上那一丝亮白,新年就这样到了,她竟是头一次觉得欢喜,听说四邑的夏季十分美,那景致是陌都都不曾所见的。
她很期待,期待去看看被积雪掩藏下的这个世界。
远远的便见嬷嬷而来,颜菖蒲欠着身子行礼,嬷嬷就站在门外,“王爷,静妃娘娘那边……”
“降了她的份位,贬为下等侍女,剩下的事嬷嬷看着办吧。”
浑厚的男声穿破门板,生生的刺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王嬷嬷一怔,却也领命而去。只剩下不知所以的颜菖蒲,她想不明白,昨日静妃才侍寝,今日就降了位……
古人云:一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鹌;三候虹始见。说的便是这清明时节。
依旧有飞雪,偶尔和着星点的雨水,已无冬日里那般的寒冷。虽说四邑季节交替不过一夜之间,但薄薄的浅雪下,依稀可见冒出绿尖的嫩芽。一切就是如此无声,待到那热浪涌来融化冰川,才显现出它原本的模样。
若不是到了清明,颜菖蒲恐怕早已忘记那个令她恐惧至深的夜晚,该来的都会来,没有一样是唬人的。
那一日,乌云密布连着天际,厚沉阴暗,她默默的站在月台上,载着骨灰的小车,一车一车的运来,整齐的安放在那里,乌褐色的罐身,每一罐都沉甸甸,黏在其上的朱色纸条随风翻卷,她原以为再次见到会淡定许多,可那侵入骨髓的悚然还是让她汗毛竖起。
“禀王爷,共一百五十三罐,一罐不少。”
她欠身复命,却见有些神思恍惚的赵羽成,空地上摆着案几、香炉、贡品。黑线遗留在静燃的香上,他黯然接过,插入香炉,渺渺的青烟渐渐升上天际不见,他撩起衣襟跪于青砖之上,只留下一声闷响。苑内的众人也纷纷跪下,颜菖蒲不知这是为何,只见赵羽成俯身跪拜,他凝重的注视着满园的玫瑰,缓缓的站起身,微风吹拂着他的鬓发,青丝纠缠不休,那朱红的唇角似有微微的抽搐,许久,才向小杜子做了一个手势。
“开罐!”
罐瓦碰撞之声四起,那一百余三罐纷纷启盖,瞬时间氤氲升腾,颜菖蒲看着不由的手心筱出汗水,一罐又一罐的骨灰倒入花坑中,再浇上水便与泥土混成花肥,这便是最丰厚的养料,她看的出神,难怪王府的玫瑰出奇的艳丽,难怪王府的玫瑰出奇的芳香,竟是这样的人祭……
“菖蒲,王爷已经走远了。”
阿丝扯了扯颜菖蒲的衣袖,她却依旧惘然若失,口中不住的轻喃,“王爷为什么要用人做肥呢,为什么……”
“因为这里葬着王爷的母妃……”
刹那间,她脑中一阵轰鸣,“王爷的母妃?!”
“不错,王爷的母妃便是盛宠一时的枚妃,今日是枚妃的祭日。”阿丝不愿多说,只是看着满苑赤红的玫瑰暗自神伤。
王爷的母妃竟然是那个周身散着玫瑰香气的枚妃……
她曾听宫里的老人说过,枚妃的容颜宛若九天神女,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却一夜之间骤亡。宫里的揣测很多,但她年纪尚小,也并未在意,现在回想起,也只不过以上的记忆。
她不觉有些懊恼,作为王爷的贴身侍女,竟然连这些事情都不得而知,心中越发的疑惑,祭奠枚妃为何要用人祭。
颜菖蒲翘首而望,远远的只见那一袭紫衣,她赶忙提着衣裙跟了过去。
两人默不作声,原本厚重的云层被太阳拨开,千缕万缕的光束从天而降扫走了阴霾,她跟着赵羽成出了府上了马车,一路上亦是无语,直到登上了四邑城的女墙。
赵羽成手扶青砖,砖身早已出现斑斑痕痕,那是岁月雕琢的印记,他犹记得刚来四邑的那一年,个头还不及这女墙高,惦着脚尖俯瞰着城外的一切,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天,分不清地,只有刺骨的寒冷。他心中暗暗的在问,难道这便是他要执守一生的地方么?
算一算,那时不过十二三岁,却不知何来的胆量谈条件,圣上的眼眸暗淡无光,那是见到母妃的尸身时才流露出的感情,可他知道,除了那目光却不能再给他更多。
“成儿,梁南的水乡更适合你,朕赐予你作封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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