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奴婢给您煮茶喝?”颜菖蒲看着赵羽成难看的脸色,全只当他伤口疼。
赵羽成看着她,这丫头长开了,模样真不错,怪不得会进入春园,只是性子有些痴,他只“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他侧躺在床上,伤口还在隐隐的疼,可看着她心里却很踏实。
通红的小炉上焙着新茶,还冒着细小的水泡,氤氲团团,她的身影却与那个梦中的女孩重叠,女孩有如宝石般黑漆明亮的瞳仁,有胖嘟嘟的小脸,女孩会娇嫩嫩的唤他表哥,陌都的皇宫里,他们一起蹲在小炉旁看着搪瓷锅里翻滚的美食,一起咽着口水。
他还记得小表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表哥,四邑城的糖葫芦很好吃,陌都可没有,下次我带给你尝尝。”
可翌年冬日,他没有等到小表妹的糖葫芦,他的小表妹……死了。
颜菖蒲踱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的端过茶碗,“王爷请用茶。”
赵羽成撇过头,扯过一旁的锦衾,“不喝了。”
煮好的茶怎么就不喝了……
“王爷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她探着身子想要查看,赵羽成只给她一个背身许久没有回答,她放下茶碗,坐在不远处的榻上,她没有值过夜,不知道怎么伺候主子,她竟然离他这么近,王爷今日还对她笑,怪不得南王府四季花红树绿,他的笑能融化冰川,能够春暖花开,想着想着心便怦怦的跳着,王爷怎么会是玉面修罗,他是个极温润的人。
渐渐的有些困顿,她用手支着头打着瞌睡,却听得王爷猛地从床上坐起,赵羽成闭着眸轻喘,颜菖蒲赶忙起身,点燃烛火,幽冥的房内瞬间通亮,他的脸色惨白,声音前所未有的低糜,“什么时辰了?”
外面更声正好,颜菖蒲端过还在炉上煨着的茶汤,“王爷,是丑时。”
他听闻抬起头,却见是她,面上有一丝恍惚,才想起菖蒲留下值夜了,他长舒着气,又是丑时……
每每到了丑时,赵羽成都会从梦魇中惊醒,那些残破不全的碎片,拼合成一个又一个让他痛心的场景。梦里总是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或是母妃惨白的双颊,转瞬便是漫天的火光,还有已烧的漆黑的楼阁殿堂。从陌都到四邑城,如此多年,却依旧摆脱不掉。
“更衣。”他起身再无睡意,接过茶碗清啜几口,神思清稳不少。
颜菖蒲小心的服侍,为他披上银色深衣,捋顺腰间的玉佩,如此深夜,王爷看上去竟有些许憔悴。那个经过身侧便如同一阵风的王爷,怎会如此让人心疼。
赵羽成理了理袖缘,推开房门,漫天的星斗璀璨,层层高树披着银铠。
雪,停了。
没有满世界的白素,只是轻巧的缀在屋脊上,檐角上,松尖上,还有……颜菖蒲的心头。
她静静的跟在赵羽成的身后,听着镂空青砖下哗哗的排水声。陌都也是会飞雪的,不过只是细小的雪粒,有时透着太阳的光华,那雪看上去纤弱的很。她还记的有一支舞唤作《筱雪丰年》,是柳香特意为她编排的,还是独舞。如雪般皓白的衣衫,特意做了七尺长的斑斓水袖,高高耸起的发髻插满羽钗,她练得纯熟,只等冬至那一日皇宫的夜宴上大放异彩,没想到,她竟然出了宫,走出了春园。
不知为何,她心头有过一丝的落寞。佩声骤止,赵羽成停下了脚步,她险些撞了上去,慌忙退后几步。赵羽成回过身,却见颜菖蒲如履薄冰,身上的宽服有些松垮,她还穿着他的衣衫,赵羽成不由的抬起头仰视着眼前的阁楼,“你回园子去吧。”
颜菖蒲有些不舍,她头一次离他这么近,却又要分开了。她欠欠身子做了揖,便转身而去。
赵羽成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回来。”
颜菖蒲一怔,恭敬的转过身,他看着她通透的眼眸,语下清冷,“李嬷嬷嘱咐你的话还记得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她低垂着头,“王爷放心,园子里的事奴婢会烂在肚子里。”
赵羽成一挥手,她便慢慢退在那一条蜿蜒小径深处,这一刻,他突然动了一个念想,他想能经常看见她,而不是站在阁楼上远远的眺望
待那身影最终散去,他才移动脚步,没走多远,层层掩树后,一抹桃红灵动的穿梭。他不觉皱着眉中,这是谁,天已有些蒙蒙亮光,但却又看不真切。
赵羽成走上几步,看清了那张俊俏可人的面庞,她如瀑的长发垂在身后,缀着镶有缤纷红果的华盛,她点着脚尖,翻看着松叶上的积雪,时而露出明媚的笑容。
不觉哼笑,还真是费尽心思。
他重咳一声,“何人?”
女孩受了一惊,收回一双素手,从林间退出,恭敬的作揖,“王爷万福,环儿见过王爷。”
他脑中迅速的闪过,环儿那个朝议大夫的妹妹,此时不比落雪时,她一双手早已凉的通红,可他却未看在眼里,“在此做什么?”
她端着小竹筒乖巧的回答,“环儿听侍女说,王爷最爱喝松针上的落雪沏泡的茶汤,这一场雪难得能积在松针上,所以所以环儿一整晚的都睡不着,待雪停了便起身来采,想着澄清滤好放入坛子里,王爷想喝的时候也方便。”
环儿的声音宛如铜铃,清脆好听,可赵羽成只是又撇看了她一眼便走开了,“那你继续。”
她欠着身子恭送,王爷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时,面上的笑容早已僵硬,只和她说了这么两句,却没有正眼瞧她一下,一晚上的心血都白费了,可她却无法忽视夜色下披着男衫的颜菖蒲,心头的火苗越烧越旺
赵羽成站在阁楼上,向东的那一扇窗大开,他瞥见环儿把竹筒扔在地上,抬起衣裙快步而去,采雪煮茶呵,想必等了他许久吧,他随手覆上窗,情不自禁的推开向南的那一面,浅紫的身影已进入玫瑰苑,亦如平常那般安静
静素的落雪,只一个晌午,便在南王府消失殆尽,唯有湿漉漉的青砖面上依稀昭示昨夜的素裹银花。玫瑰苑的花间小径落满殷红的羽瓣。芊芊玉指捻起,拾入洁白的袋中,然后去填那早已挖好的花坑,泥土一层一层的掩埋,直到平整如初,好似从未有如此一场雪,从没有被雪凋落的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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