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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秋色

陛下还是听了我的意思,将秦氏改为关押在掖庭,降为宫婢。

明贞夫人无缘无故送给新城公主的猫,先是熹嫔抱至空江楼,最后辗转到最有陷害沐安动机的秦氏手里,猫突然发狂,一切顺理成章地令人怀疑。猫的主人熹嫔首先值得怀疑。

此事与她多少有关联,隔日熹嫔惶惶不安地带着新城,向我与沐安道歉赔礼。新城不懂事,只惦记着猫被人带走,哭着问熹嫔索要。虽说是赔礼,熹嫔大半时间都在哄着新城公主。

沐安恰来千绫居瞧我的伤势,见着新城也觉得可怜,同情道:“没了这只猫,新城公主很伤心的吧。”

熹嫔用力地帮新城擦眼泪,抱怨道:“早知道就不该养这个祸水,幸好陛下宽厚,二位妹妹又从旁劝着,只罚了半年例银,也没有牵连太多的人,只是那个养猫的内侍被拖去仗毙。”

我才想探问熹嫔关于那养猫的内侍,是否给猫灌下了不该吃的东西,猫才突然发狂,如今这线索算是断了。

熹嫔劝着女儿,甚是心烦,也怪她平日太宠新城,新城特别娇惯,发起脾气难以收拾。我转念一想,以熹嫔的爱女之心,应该不会假手女儿的宠物,谋害沐安,瞧她如今为女儿忙得焦头烂额的模样,透着无奈。

沐安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我也不愿多言,引得她担忧。上午又督促城阳习字,午膳后有些疲累,碧茹打着扇子,我略略靠在罗汉床小憩。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沈未病就如约而至,我令碧茹下去准备茶果,有意驱开旁人,殿内独留我与他二人。

如今的我已坦然许多,然而撤去幔帐相隔,二人终究尴尬,今日相见却不是为了我与他的纠葛,我徐缓起身,问道:“拜托沈大人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他将一囊锦袋搁到我眼前,叹惋道:“容华猜得不错,这里头确有蹊跷。”

那日沐安抚摸猫儿后,猫才开始攻击沐安,而细想我受伤的部位,握着散落佛珠的右手,伤的远远比左手重,可见佛珠必是关键。

我轻扯开锦袋,将十来颗佛珠倾倒在案桌之上,滴溜溜的圆润迦南佛珠泛着慈悲的光,谁会料到这是害人凶器,盖是皇后所赐,宁姐姐才整日戴在手上,却险些害了宁姐姐的孩子,

我拾起颗珠子玩赏,道:“是珠子上涂了什么吗?”当时皇后赐下白瓷观音与佛珠,照顾沐安的侍医周祁检查过佛珠,告知我并无问题,眼下最怕周祁被人收买,才对我撒谎。

“问题不在珠子,在于缚珠子的绳子,”沈未病闲闲地瞧着我滚动佛珠,道,“那绳子是用鼠皮磨制而成,猫嗅到老鼠气味,自然会攻击戴上佛珠的人,加之没用任何香料遮掩气味,那只猫嗅到了,才更加暴躁。”

我从几十颗珠子里挑出那根不起眼的绳子,被我扯成两段,不觉一阵恶心,以鼠皮磨制而成,为了不着痕迹,真是煞费苦心。我更确定幕后有主谋。

我小心将证物佛珠与绳子重新装入锦袋,道:“谢大人费心。”虽然如今以我的地位,并不需敬称他一声大人,可直呼官名,但在内药局一年多养成的习惯,依旧难以更改。

“这不是什么难事,”他眼中显出怜悯,欲言又止,温然道,“上次是因我医道尚浅,才连累你的。”

沈未病知晓我因人下毒而小产的来龙去脉之后,愈加自责歉疚,除却他、裴裳、乔希,恐怕再无几人真心关怀我的痛楚,幸而依靠宫内旧识才度过难关,心内不禁一阵酸涩,道:“大人不要再说生分话,除了大人,我也再难找到几个可信之人。”

沈未病淡然道:“宫内艰险,你一早就知晓的。”他没有唤我容华,恍惚间,他又成了那日端坐于我身前,殿选前替我把脉的侍医。

而我仿佛也是那尚未至及笄之龄的豆蔻少女,而非人妇,心思纯净如琉璃,并无如今的前后顾虑、举棋不定。依旧是当年的笑容,平静道:“争上枝头,红颜泣血,小女只求一份安宁。”

可惜今时今日我的手已染上了旁人的血,不能回头。淡然中渗透了太多宿命难逃的无奈,满心要逃避此生注定唯一的夫君。先是毁画,反而被明贞夫人阴错阳差留下,再是下药自伤,却又能在快雪楼、天禄阁遇见韶郎。兜兜转转,几次错过,几次相遇。才成就今日姻缘。

我眼中流露无尽迷茫,沈未病劝慰道:“宫内皆知陛下待你与众不同的好,你心里也欢喜陛下,那么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不该记得的也都要忘记。”

当年我恋慕他的心十分彰显,他不会不懂,如今才更要忘记。我虽不如沐安依靠记忆而活,却也舍不得将记忆删去,而偏偏又是他再劝我遗忘。

“不为旁人,为了你自己,再是痛苦,也要好好活着,”沈未病,柔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帮助你,可馨。”沈未病自然流露出的关怀,对我许下不轻的承诺,若不是清楚这是他的习惯,我只怕会又一次会沦陷在他的关心中。

然而此刻的我先是一愣,抑制即刻从脑中跳出的韶郎影子,而后更惶恐不安地质问道:“大人怎么知道可馨这个名字的!”除却父兄,小名只能被夫君所知,宫内知道的寥寥可数,记得我从未告诉沈未病,他那句可馨从何而来!

“臣不巧听到陛下与容华的对话,”沈未病略显尴尬,道,“臣失言。”

曾经做梦都想听他喊我一句可馨。今天听来,我心中已然无了曾经的期待,亦没有勾起那些深埋的情愫,他身上所有令我悸动的气息,仿佛都化为一缕香烟,手心只残留记忆灰烬,空有无限惆怅。

我不再有任何虚妄的揣度,我想在他心中,可馨,就如唤自家妹妹那样自然,不带任何越矩的念想。

碧茹入内摆好茶果,沈未病因为失言而急于告退,碧茹沏茶,按位次放好茶具,我客气挽留道:“时日还早,大人再坐一会儿吧。”

他辞谢道:“容华抬爱,只是臣还有些私事,要尽快赶回北邸。”

沈未病急于起身离开,我自是不解,我并未怪罪他的失言,仅仅好奇于北邸又是何处。

最后还是一旁碧茹的同情叹惋替我解了疑问:“沈大人又是去陪故去的娘子了,这个月初一是他娘子的忌日,其实自打那位去世后,沈大人就搬回沈府老宅了,但每年的五月他都会回沈府北邸,独居半月,茹素吃斋,并请师傅每日于北邸念佛安抚亡灵,年年如此。”

曾经怨恨过那位夫人,恨她的阴翳一直笼罩沈未病的生命中。如今却生出怜悯,她如若不是早早辞世,那么帝都又将多出一度人人称羡的夫妻恩爱佳话,如今却徒生人生自古有情痴的哀叹。

七年了,那位夫人,他依旧不肯忘记。可见忘却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或是需一瓢忘川之水此生才得解脱。

佛珠为昭阳殿所赐,皇后自是首先需要疑虑。但以皇后寡淡向佛之心,而且她屡次与我提及因果循环,仿佛是要为右腿残疾的皇长子赎前生罪孽,她不像是做恶之人,除非皇后并不如表面所见那样清心寡欲,她要保住她儿子的地位,爱子之心,令她甘愿自坠地狱。

我将那囊佛珠递到陛下眼前,道明事情原委。又暗中着人抓来一只猫,令宋拓当着陛下的面演示一遍,那只猫将托盘上重新用那根绳子串好的佛珠,奋力扯断,打得一地都是。

宋拓及时抱走了猫,而我默默俯身拾起佛珠,陛下沉默地剥松子,却不食用,只逐一地摆在茶盘上,不肯给我回复。毕竟牵涉皇后,而皇后背后还隐匿柳氏,良久我收好佛珠,与他一道剥松子,他才问道:“佛珠在宁氏那儿,没被人做过手脚吗?查过身边的侍女吗?”

“因为皇后所赐,不敢怠慢,宁姐姐一直贴身佩戴,寸步不离,无人有机会偷换,”我肃身一拜,道,“皇后娘娘慈悲为怀,臣妾也不信是皇后。其中定有蹊跷,臣妾斗胆,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皇后娘娘一个好名声,为容嫔讨个公道,不得纵容皇后娘娘身边小人作祟,残害陛下血脉。”

陛下手心挽住粒粒佛珠,思虑片刻,徐缓道:“那么此事就交给陆氏去办吧。”

虽言猫是明贞夫人所赠,佛珠是皇后所赐,那么陆昭容的笑意,只是我恍惚失神的错觉吗?我决然不信,若陆昭容染指,指不定又是颠倒黑白,遂请道:“既然此事是臣妾挑起,臣妾愿意一查到底,不劳昭容费心。”

“你还动不得昭阳殿,”陛下扑了扑手里琐碎的松仁薄衣,洞察到我的心思,退而道,“不过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去辅助陆氏一起查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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