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容意有所指,我垂首淡然道:“妾问心无愧,旨在为孩子积福罢了。”
“问心无愧?”昭容俯身用纤长的护甲挑了挑冷寂的鎏金香炉,冷笑道,“薛氏获罪的来龙去脉,你应当比我清楚。”
莫非是陆昭容为薛氏窃画来向我问罪,凉意爬上背脊,我依旧勉力笑道:“妾不懂昭容娘娘的意思。”
“不是你设计的,薛氏怎么会轻易拿到那幅画儿,”陆昭容冷冷瞧了我一眼,“行云堂那个宫女恐怕也是你安排的棋子,等过了风头,你就想着把她从浣衣局调出来,对吗,苏顺仪,哦,不对,就该改口称柔嫔娘娘了。”
陛下拖了十数日,昨日才颁下晋升的旨意,兰若堂顺仪苏氏,迁为正五品,柔嫔。晋位为嫔,隔日须得至太极殿参拜,礼仪方成,年末祭祀繁多,故而又推迟至了三日。
陆昭容言之笃笃,我被她说得乱了分寸,遂跪下道:“妾苏氏惶恐。”
“你不用惶恐,如今你都有了护身符,自然什么风都吹不到你,”陆氏冷冷扫了眼我微微隆起的小腹,居高临下道,“不过这护身符能保你多久,那就说不定了。”
我缄默不语,陆昭容探手轻轻掐住我的下颚,道:“你的心思太多,选秀时对我刻意敛容,要不然凭着比宁氏还要好的样貌,我又怎会轻易让你逃了去?”
我苍白地挤出笑容道:“妾从来没想过这么多。”
她指尖用力,护甲尖锐地刻入我的面颊,仿佛就要渗出血来,陆昭容目光亦如刀锋利,冷笑道:“薛氏的事,必然跟你有关,你跟行云堂的来往,一直很密切,我都看在眼里。”
陆氏的笑容仿佛饮血的莲花,令人心生不详。我右手撑地,护住孩子的左手又突然被她剪住,我被她制住,此刻才恐惧起来,欲要唤人救我,但怕她伤害顾及孩子,并不敢反抗,我动弹不得。
她伸手缓缓附上我的肚子,道:“这个孩子,你也算费尽心机了,怕人暗算,骗过请脉的侍医,待到过了胎象不稳的头三个月,才让人知晓。”
看到留言里说女主没性格,大概是我写的女主太柔,不够刚烈,我希望女主是以柔克刚的性格,所以表现基本都沉静如水。
殿内只有我与她二人,即将燃尽的炭盆中,火苗奄奄一息,阴冷的氛围再次笼罩,我顿时恐惧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哀婉求道:“求你,不要……”
“你不用耍这么多心眼,你该明白,只要你在宫里,总有人会想尽办法拿掉你的孩子,”陆昭容贴近我的耳畔,幽幽道,“无论几个月的胎儿。”
她在暗示要拿掉我的孩子吗?我哀求地望着她,但她只是在我的小腹上轻轻的触动,忽然陆昭容松开手,起身抚着胸前挂着的蝴蝶紫玉佩,换上明媚的笑容道:“虽然你跟我耍了许多心眼,但我并不怪你,相反我很欣赏你的聪明,对了,我之前应该就与你说过,我很欣赏你,我没有看错,你现在已经越过宁氏了。”
我才逃脱陆氏的掌控,起身理了理衣裳,心怀敬畏,起身退后一步,陆氏轻笑,道:“你想保住孩子有许多法子,熹嫔的孩子,不就安稳地生下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低头不答,自然怨愤,二人僵持一番,陆氏轻轻拊掌,她的心腹紫苏捧着锦盒入内,陆氏打开盒子,道:“你既然对我心存戒备,想来我不管送什么,你必会拿去倒了,所以我就送了点玛瑙首饰。”
“娘娘多心了,昭容送的,妾不敢随意丢弃。”我嘴上如此说着,心中保不定自己真会那样做了。本来暗中在吃食上就极其小心,妃嫔送来的贺礼,俱是拆封令沈未病瞧了,而颐嫔送的两盒金丝贡枣,我看都没看就让碧茹拿去偷偷倒了。
“是吗?”陆昭容挑眉望了我一眼,好似了然于心,轻轻握住我的手,道,“你怀孕合该如此,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关切的语气神态毫不做作,令我产生错觉,好像刚才威逼我的并不是她。
紫苏放下玛瑙首饰,挑起帘子,陆昭容临踏出殿门时,侧身向我嫣然笑道:“哦,另外劝你一句,明贞夫人送的,也一概扔了的好,她,绝不会是好心人。”
明贞夫人?
我福身恭送陆昭容,碧茹等宫女才入得殿内,我无力地伏倒在地上,四肢麻木,手心发凉,采蓝立即添了些炭火,殿内回暖。我才恢复知觉,倚靠碧茹勉强站起,忽然从旁协助的饮绿指着我湘妃色的裙子,尖声喊道:“血!”
“不要……告诉陛下。”我握紧碧茹的手,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再度昏厥,失去了意识。
仍然沉浸在那个无法摆脱的梦境中,梦境中的女子笑颜依稀,不过这次更深了一步,女子将我引诱至湖边,要将我推入湖中,她才露出她狰狞的面庞。
我再次跃然惊醒,冷汗涔涔,抚着胸口强自镇定,帘子外一个声音响起,道:“苏顺仪醒了?”
“……”沈未病恭敬垂首立在帘后,我凝视着帘外的他,手扶住肚子,惴惴不安地等他给我答案。
“孩子,没事。”隔了许久才等到他这句艰涩的回答。我提起的心终于放下,客套疏远地回道:“恩,麻烦沈大人了。”
碧茹听了我的话,并未禀告陛下,故而殿内没有前呼后拥的吵嚷,却愈加衬得我与沈未病之间静谧非常。
我与他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我想说而不敢说,或者该说我不知如何启齿,每次他来请脉,我好似傀儡人偶,做作得表示生疏客套。
静默地对峙,我快要被气氛压垮,还好碧茹绕过屏风,漆盘端着药碗走入内室,道:“主子醒了,刚好这药才熬好,奴婢伺候主子喝了。”
“陆昭容才走主子就……”碧茹试探问道,“依奴婢看,还是回禀陛下的好。”
我缓缓喝下药,搁回药碗,摆摆手,道:“孩子在就好,不必去惹一场口舌官司。”我必是受了惊吓才险些小产,无凭无据在陛下面前告陆昭容一状,他不信,我自找麻烦,他信了,陆昭容不过小惩大诫,而我则不免会遭人轻视了。
碧茹躬身退下,她侍坐于屏风后,隐约可以瞧见她浅黄色宫装一角,决然听不到我与沈未病的对话。苦涩的味道尚在口中,仿佛蔓延到心中。
终于沈未病问道:“近来顺仪夜里睡眠如何?”
“还是与之前一样,午夜容易惊醒,不过饮了大人开的宁心安神的药,已好些了。”
“恕臣直言,”沈未病略略沉思,起身作揖道,“今日之事,有内外二因,一来受了惊吓,二来自怀孕以来,顺仪气血虚弱,导致胎象不稳,神疲肢倦,面色无华,心悸气短,脉沉细。对胎儿不利。”
我清楚脉象不稳对孕妇的影响,以后数月须如瓷娃娃一般,小心呵护,直到生产,或许根本等不到孩子出世。沈未病许久才与我道出实情,那就是连他都难以保住这孩子了,我心中一悸,道:“就算大人也很难保住这胎吗?”
“臣尽力,”沈未病垂首喑哑道,“也只能再保两个月,顺仪心里该有个打算了。”
两个月!加上现在五个月身孕,就是可以保到七个月。我攥紧被衾,团花纹案扭作一团,凄楚问道:“大人真没有任何办法?”
“办法并非没有,”沈未病踌躇道,“但那法子对身体伤害太大,臣不主张那样做,毕竟顺仪还年轻。”
“无论用什么法子,求大人千万替我保全这个孩子。”
五个月快要成型的孩子,任谁都舍不得抛弃,可笑我先前对孩子还揣着抵触心思,认为会惹来纷争,此刻却宁愿牺牲自己,也想保孩子平安。
我挣扎着要下床跪求他,但身体孱弱,侧身晕眩不堪,又要跌倒,沈未病不顾一切地越过帘子,将我扶住。我只穿了中衣,二人身份尴尬,他才扶住我,意识到自己的僭越,骤然尴尬地松开手,迅速退回帘后去了。
沈侍医缓缓道:“和妃当年便是催针引产,至于是不是伤身,顺仪也都看在眼里。”
我低头默然不语。和妃未过三十,苍老却如四旬妇人,还道她驻颜无法,原来果真是因为当初用针灸催产诞下二位公主,才伤身至此。引产的副作用便是加速衰老,用容颜去换一个早产的孩子,是否值得。
“催产伤身,臣劝顺仪考虑清楚。”
“这些大人跟旁人说过吗?”我刺探道。胎象不稳,换言之,流产也是我自己保护不周的过错,若是被人知晓,加以利用,都能令我失去孩子,陆氏告诫的话,更让我惴惴不安。
沈未病倏然抬头,隔着织花垂帘,依稀能望见他清亮的眼眸,他温然道:“我知道你的担心,就算圣上问起,我也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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