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死了那么些个皇嗣呢,建昭帝没活剐了红菱等人,已然算是仁厚圣君了。
却不想,本该必死的红菱,也不知怎么竟被东平郡王打听到了,他老人家竟开口跟许承禄讨人,还花了不少钱贿赂。
若换在从前,这不过小事罢了,许承禄拿钱办事,容易得紧。
只今时不同往日,虽乱党已被剿灭,然,以徐玠为首的“肃论学派”却羽翼渐丰,隐有与内府、金执卫分庭抗礼之势。
如此情形下,许承禄自不敢擅专,转头便将此将事禀明了建昭帝。
建昭帝听了,直是心花怒放。
他正发愁该如何奖赏东平郡王父子呢,这可不是瞌睡有人送枕头么?
只消将那小宫女送过去,则“天恩浩荡”之余,还顺手捏住了王爷一桩事柄。
若王府从今往后一直老老实实地,则此事自无人再提,而若王府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这便是现成的欺君之罪。
届时,建昭帝只要说一句“朕不知此事”,则王府就得死上满门还带拐弯儿的。
还有比这更便宜的“恩赏”么?
于是,建昭帝未置可否、许承禄闻音知雅、红菱得以生还,而东平郡王则一脸憨厚地将人安置进了别院,大有金屋藏娇之意。
徐玠彼时还以为,王爷这是突然发骚,想要来个老牛吃嫩草呢,直到他收到了北郊庄子递来的消息,道是红菱成了王妃身边最得用的婢女,徐玠方醒悟,王爷原来另有所图。
只要红菱不死,这个把柄便永远握在建昭帝手中,而东平郡王府,亦可免天子之猜忌。
王爷果然老谋深算。
想通此节,徐玠便也将之抛开,转而问金二柱:“夫人可有信来?”
金二柱忙道:“回主子,夫人方才派人送了口信,说家里都好着呢,让主子完了事儿早点儿回去,夫人亲手煮了汤圆,等您回去吃。”
徐玠登时乐得眼睛都没了,道:“成,我知道了。你这就派人告诉夫人,就说最多再过一个时辰,我就能回家了,让她多做点儿汤圆,我正饿着呢。”
金二柱连声应下了。
徐玠忽又想起一事来,沉声问:“眠云阁那条秘道可查了?”
那条秘道还是红药提醒,他才发现的。
虽说这条秘道也掀不起甚风浪来,只事前发现与事后方知,到底不一样。
“回主子,王爷已经派人下去探路了,想是很快就会有消息。”金二柱说道。
徐玠点了点头。
如今想来,前世东平郡王府之所以被人如此轻易地攻破,这条秘道只怕起了大作用。
而这一世么……
徐玠冷冷一笑,转眸看向院中。
此时,黄朴领旨已毕,正站在侯敬贤对面,与他低声地说着什么。
因他二人皆是侧立着的,徐玠纵使不闻其声,却能见其形与神。
只见黄朴说完了话,很自然地退后两步,左右环顾,叹了一声,信手捞起小几上的绘春壶,反复摩挲着,似是对此爱物难以割舍。
侯敬贤施施然地看着他,既未相阻,亦不出声。
把玩片刻后,黄朴蓦地按住壶盖,举起茶壶,一脸决然地对嘴灌了一大口。
而后,“噗”一声将茶水尽数吐出,手扶廊柱干呕起来,如同害喜的孕妇。
“老北方豆汁儿,梅氏新品,味道如何?”
徐玠冲他一呲牙。
“呕——”
黄朴合身扑在廊柱上,苦胆水都要呕出来了,一张脸又青又白,此前的风度气势,一丝不存。
“来呀,给黄大……黄朴喂点儿水,别把人呛坏喽。”侯敬贤慢条斯理地吩咐了一句。
黄朴已被削去官职,连功名也虢夺了,如今不过一介庶民,尽可直呼其名。
语毕,侯敬贤又摇头叹息:“黄朴,你这又是何苦?多腌臜?这阴阳壶咱可见得多了,这把绘春壶的顶盖儿就是机关,是也不是?”
黄朴说不出话来。
此刻,他正被平生未尝一闻的绝世剧臭侵袭着,精神与身体双重受创,再无力气出声,只抬起一张唇青面白的脸,向旁看了一眼,惨然而笑。
初影与九影侍立在侧,面无表情。
“是……是你们中……中的……哪一个?”
良久后,黄朴冰冷发颤的语声方才响起。
绘春壶正是阴阳壶,阳壶清茶、阴壶毒药,那毒药乃是他亲手放的,而知晓此事者,唯初影、九影与他自己。
如今,毒药被人换成了豆汁,那暗动手脚之人,必在初、九之间。
“啧,我说老黄啊老黄,你这心胸怎地就那般窄呢?”
双影未曾言声,反倒是徐玠接了口。
他步履悠然地跨进院中,语声亦自悠然:“谁告诉你他俩中只能有一个是我的人呢?”
黄朴一怔。
徐玠此时已行至阶下,负手看着他,面上的笑容映着雪光,格外清朗。
黄朴陡然醒觉,脑中登时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在昏迷来临前最后一刻,他目中所见,是那俊丽少年开怀大笑的脸,那笑声是如此响亮、如此快活,直震得天地一片回响。
黄朴两眼一翻,彻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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