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诚王跪地滑行数丈之时起,郭陶的脑瓜子便彻底、完全地僵死了。
一丝儿风都透不进的那种。
甚而就连记忆都很混乱。
唯有无穷的、无边无际的震惊。
诚王,乃今夜举事之首。
若无他这个大齐皇族在前,则那些文人书生、清流士族,又以何等名目兴兵?
师出无名,那是同于谋反的啊!
而诚王的存在,则会让一切都变得名正言顺。
而此刻,这个本该充当门面的王爷,却当着所有手下的面儿,降了。
这是人干的事儿?
早不降、晚不降,两军方一接阵,他立时反脸不认人了,真是想想就叫人气血翻涌,恨不能再晕过去几天几夜不带醒的。
且,从诚王方才的表现来看,临阵倒戈,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换言之,王爷不仅早便知晓会被黑甲军拦载,且还打定了主意,要将手下这千余精锐(包括郭陶在内)的大好人头,尽付此役。
只因非如此不足以其表忠;非如此不足以其称臣。
而在预谋这些时,诚王表面上诸事如常,还屡屡在郭陶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杀昏君、复大齐”。
真是演得一场好戏。
思及至此,郭陶心头忽地一凉。
慢着,演戏?!
诚王居然会在自个儿号谋士的眼皮子底下演戏?!
那岂非表明,王爷早就对他起了疑?
此念一生,郭陶顿觉寒意砭骨,浑身的血都冻成了冰,而他思绪亦因此陡然清晰。
应是如此。
不,是必定如此。
王爷必定一早便有了猜忌之心,甚或他很可能已然查清了郭陶背后之人,却始终隐忍不发,为的就是不打草惊蛇。
此乃郭陶身为谋士的判断。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此外他亦承认,这些日子他确实是粗疏了,看扁了这位精于演戏的王爷。
不过,他也给自己留了底牌。
譬如,在出发之前,郭陶便在甲衣下套了一身京城百姓最常穿的葛布棉衣,又特意找了双大号的军靴,以便在里面套穿普通的棉鞋。
再比如,他贴身藏了五百两银票并十余两碎银,棉衣的夹层里还缝着五百两银票。
这原是为了以防万一。
面此际,那个“万一”,就在眼前。
抬手按住胸前衣襟,郭陶的眼神已然恢复的清明。
他得快些,不然就来不及了。
心念电转间,他已然抛掉长枪,用最快的速度脱下皮甲与军靴,随手塞在身旁一具尸身下,复又抓起地上的雪团搓洗头脸与双手,就连头发亦不曾放过。
虽然手脚皆冻得发麻,可他的动作却并不慌乱,待收拾干净后,他又将那五百两银票取了出来,一张一张揣进袖笼。
若半路撞见黑甲军,这些银子或可买命。
这般想着,郭陶忍不住眉头直跳,心底涌出一股惧意。
那黑甲军当真强得怕人。
那一排排枪阵就如同一个个勾魂使者,火光一亮,便能夺走七八条性命;大炮就更骇人了,被击中者无不穿肠烂肚、断手残脚,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郭陶记得,便在全军溃散之时,他身边一名士卒不幸便被炮火击中,半个脑袋都没了,红白之物喷溅而出,洒得到处都是。
那时,诚王前锋营已然十去其九,两军阵前堆满了尸首。
主帅临阵倒戈,三军大乱,根本挡不住黑甲军的攻势,两军接战不过半刻,诚王那千余精锐便溃不成军,四散而逃。
或许,这便是诚王迫不及待投降的因由罢。
那样一支强军,足以将一切与之抗衡的力量碾作齑粉。
诚王,没有选错。
郭陶仰起头,向着飞扑的大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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