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余下来的水兵们,聚在一起,残破不堪,连编制都没有补满,数百人士气低迷地在工事背后游荡,有人擦着火铳,有人磨着佩刀,更多人神情恍惚地望着前方逐渐逼近的船影,太阳下山了,月亮上来了,连传令兵都不再去总督府空跑,他们等不到投降的命令了。
买活军的船只在阴影中越来越大,像一座巍峨的高山,顺着港口留下了巨大的、深浓的影子,它们越来越接近,逐渐调整船身,斜斜地停靠在浅滩不远处,尽管没有任何有效的抵抗,炮口依然对准了每一个可能的交火点。
时间门一点一滴,海风把船上的说话声吹向弗朗机人,他们在心中默数着钟点,每过半点,教堂的自鸣钟楼都会敲动铃铛,十点、十点半,十一点、十一点半。
气氛逐渐凝滞了,有些士兵发出呜咽声,慢慢的在阴影中往后方退缩,这就像是个恐怖游戏,来自两面的阴影向台阶上的军官们步步逼近,坐在最前方的弗朗机士官,每次回头时都能发现身后少了几个同伴。留下来的人有些颤抖着,有些已经麻木。
十二点钟的钟声敲响了,买活军的船只上亮起了灯火,雪亮的光芒像是魔鬼的眼睛骤然睁开,在黑夜中犹如电火,犹如猛兽,让人恐惧得失去了声音,海风之中,传来了刺啦刺啦的噪音,巨大的音浪从海上传来。
“各单位注意!”
“这一切不该如此。”坐在最前面的胡安说,这个传令兵已经跑不动了,最后一次从总督府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斜躺在最前头的台阶上,没有挪动脚步。这会儿他的情绪似乎突然爆发了,胡安转过头,大声地,想要盖过买活军那里的声音,“不该这样,你知道吗——”
“准备进行登陆前打击。”
“铛——铛——铛——铛——”钟声还在敲响,圣保禄教堂里传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这不公平——”胡安声嘶力竭地喊,“事情不该如此,他们作弊——作弊——”
但那带着噪音的女声,在他的声音之后,只是冷漠地说着,“3、2、1,开火。”
他们最先听到的是一种呼啸的声音,像是风声,随后是烧灼的味道,但那应该是一种幻觉,最后才是沉闷的垮塌声、爆炸声,但很快,天翻地覆的感觉便取代了全部,没有人感觉到疼痛,也没有人能叫得出声,在这一瞬间门,码头上出现了数十个弹坑,该垮塌的工事全都被炸成了碎片。所有隐藏在工事之后的弗朗机人——即便他们没有被炸死,也被垮塌的碎片掩埋在下头,又或者被气浪掀翻,口鼻流血彻底昏死了过去。
那些坐在台阶上方的弗朗机士官全军覆没,原地只留下一个血色的巨坑,其中有些细小的碎肉,这就是胡安全部的遗留。他们准备的白手帕没派上用场——买活军并不认为这种高傲的姿态是在投降。
他们当然也拒绝接受弗朗机人心中体面的投降:经过全力的战斗,优雅地杀死几个士兵,在被杀死的最后关头掏出白手帕,宣布自己投降,之后也受到特别的礼遇……对买活军来说,每一个登陆士兵的性命都是宝贵的,没有一个弗朗机人值得他们冒险。
第一轮轰炸过后,是第二轮,轰出的炮弹少了一些,但也确保了码头区域不再有一个活人。登陆队开始冲滩上岸(弗朗机人已经炸毁了栈桥),小舢板随着潮汐冲上沙滩,登陆队员们轻快地跳下小舟,把它推回海水中,先上岸的一百多人飞快纠结在一起,队长郑地虎大吼了一声,“各自分组,结队戒备突进!”
皎洁的月色下,他年轻的脸庞意气风发,绽放着虔诚的狂喜,就像是找到了生命的全部意义。在他身后,炮船上的强光灯熠熠生辉,为他们照亮前路,郑地虎挥刀出鞘,大吼了一声,“活死人们!时辰已到,把属于我们华夏的土地收回来!”
“目标总督府!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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