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子的火不能发,妹夫又是不中用的,不能欺负实人,叶仲韶只能给妻子鼓劲,让她和小姨子掰扯掰扯,只沈曼君忙得不可开交,先是去泉州出差,十几日才返回,又黑又瘦,还剪了短发,瞧着可怜至极,叫人如何才能说得出硬话来?刚一回来就去编辑部加班,“赶稿子!这里的时间一日都错不了,全都是扣准了的,丝毫不可拖延!”
原来买活军的报纸,虽然看似流程漫长,譬如沈曼君的稿子上交之后,要十余日才能报,但这十余日里每一天都必须的工序去做,三审三校,谢六姐终审等等,所的环节都可能拖延,因便必须在可以找时间的环节里尽量节省。是以这编辑和采风使,都不是任何人随意可做的,学识广博之余,也必须要捷才。
譬如为谢六姐的文章做注,这便是沈编辑的专活,旁人都做不了——他或者不了解买活军这里的词汇习惯,或者不了解敏朝人的遣词造句,或者不能体会谢六姐的意,只沈曼君是四角俱全,而且动作很快,因格外的受到重用,也被派了最多的活。
因沈曼君得到这份工作,不过是数月而已,说起来上回写信时,也没说是几月写的,便解释为换工作以前写的似乎也并无不可,若按从前的收入,他的确是付不起诊金,需要家人的帮忙,因这件事,便被沈氏姐妹勉强混过去了——沈宛君向着妹妹,极力为她辩解,这也是让叶仲韶颇委屈的一点。明明心中知道实情并非如,说不准沈曼君诓他来,是为了赚一大波政审分,但书香世家,哪当面争吵的?叶仲韶只能郁闷地吃这个哑巴亏。
除了这两点之外,叶仲韶倒没什么不满足的,哪怕是出外上课,而报酬微薄,他也坦然视之,生三十,不事生产,只知读书,如今这收入虽微薄,却也是自己双手挣来,坦坦『荡』『荡』,并无丝毫不得人的地。再者,时不过初来乍到而已,便是哪怕从被困住不走了,难道一辈子就只能教扫盲班了不成?
买活军的考试,说来实在是公平的,客观题很多,考官不过打圈打叉而已,若考过初级班,又不知怎么攒了些政审分,他也能去做吏目,即便是不做吏目,考过初级班之后,便可去教初级班,但一日的收入也能涨到五十文,若能交高级班,一日便是七十文,总个盼头在这里,扎扎实实,叫你知道钱从哪里来。不像是外头,便是考了进士,靠官俸也是活不了的,叶仲韶还得犹豫要不要吃孝敬,或者能不能吃孝敬——倘若做京官,无孝敬可吃,怕不是比在还穷!
如今在云县这里,收入虽然或许比从前在家要低(家的租子,实也还的,只不可能带过来,便托了亲戚暂存),但筹子也很经得起花销,而且家里人除了最幼小的几个,个个都能赚钱,叶仲韶肩头的压力反而仿佛比从前还轻,从前叶家楣,完全靠他一人,每花费在读书上的银两,实在昂贵,若他读书不成,这些支出等于全都打了水漂,那种空花家中积蓄的心情,是旁人难以想象的——若他未能考中出仕,到了子这一辈,便要节衣缩食才能全都读书,而孙子那一辈竟很可能沦落为庶民,只能些许认得几个字,要说受科举教育,家里便实在是供不起了!
到了买活军这里,从未想过的是教育居然免费……甚至于上扫盲班的人还能一个鸡蛋吃,虽然这都是极粗浅的知识,但不论如何,也都是天大的德政,叶仲韶看过考卷,教材外的东西并不多,也就是说,大多人读书应考,除了在处一便宜得让人吃惊的纸笔花销,实在是不必再花什么钱的!
就是笔,还炭笔呢,拿馒头可以擦去痕迹,反复书写……外头的人都在传说买活军这里,吃食如何的廉宜,用具多么精美,而仙器多么神奇,但在叶仲韶来看,处读书之便利,选拔之公平,才是最让人惊心动魄之处。一个人倘若真聪明,哪怕家贫如洗,在地也不会被埋没太久,如选拔提擢人才的效率,岂是敏朝可以相比的!
对于买活军的政治张,叶仲韶并不太反感,但也不过于热衷,总是报以一个谨慎而好奇的观望态度,若说要实心投靠买活军,做出一番大事业,他没这个气魄,暗自品度边几人:沈君庸最名士风度,一来到地,得闲了便要到处地去看,观望地民情,甚至想去船厂、盐场等地识,而因为这些地他去不了,便退而求次,做了海商的书记,可以去交易所里识。他是绝意于仕途的人,在处似乎也并无做吏目的心,还以增长闻为,是个最好奇的人。
而吴昌时和张天如这对友呢,功名钻营心都颇重,吴秀才还好,他当是想做吏目,因读书读得很用心,只他是个深沉人,决心不,是不会对旁人透底的,叶仲韶也不过自己揣测而已。
那张天如,却是个狂徒,以叶仲韶来看,他已是心塌地要在处闹出些动静了,而且瞄准的也不是吏目岗位——张天如对《买活周报》的编辑岗位是梦寐以求,若不是扫盲班刚毕业没多久,还在读初级班一学,恐怕就要上『毛』遂自荐,谋一个编辑的职位坐坐了。他接连投了几封稿子去周报,甚而还引起沈曼君的注意,在聚餐时问起人,说他‘语出惊人,又颇歪理,是个鬼才’。
对于这的后生,叶仲韶一向是不远不近,只冷眼看他场。张天如将会如何收科,他也不晓得,如今叶仲韶只一心钻研买活军的各种教材,得了闲还要好好读报,又搜罗市场上的诸多专业生产书籍,尤重视农学——偶尔也看话,他自是不会承认,但充实忙碌中,也不无少许隐秘的快活,这些知识至少要比八股文强,学了可以致用,至少也可以增长识。关于秋闱,倒是渐渐地不去想了,到小姨子时,打从心底泛起的那股子憋闷冤枉,也不由得逐渐淡化了一些……
若说烦恼,那也还是的,便是眼前这玉雪可爱、姗姗而行的大女,昭齐素为他和妻子的最爱,叶仲韶立心前来云县,很大一部分便是因为了报纸所说,缠足害健康,因对缠足数的昭齐深感歉疚。他一生中对女说重话的次数实在是寥寥可数,只是来到云县之后,不过短短一月的功夫,昭齐、蕙绸几女,上所发生的变化,却是让素来对女宽和宠纵的叶仲韶,也感到了一丝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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