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错!”这几论断,在孙初阳来看,极为扎实,尤其是和民生有关的几句,更是说到心底,让他对谢六姐心驰神往,几乎五体投地,“打掉了这两点,再以邪道手段吓阻了买家,以精细统治佐之,说将此事完全杜绝,但也至少能将其遏制在一极低的程度,至少……至少从‘经济’的角度来说,对税收的损失,是要小得多了。”
“自是如此了,此事,就能给它成了气候,一旦成了气候,有了帮会,如此发展起来,便是断在官府身上吸血,更知要因此滋生出多少弊病,养出多少脱离社会的江湖。”徐子先对于云县的治安显然还算满意,“实际上自从传出了本地的规矩,又闹出几桩案子之后,外来客商几乎就绝迹声『色』,如今云县城里的风气,和外头比起来,实在极为清朗,便是有下了狠心,一定要做实在买卖,高张艳帜的奇男女,也只能做本地的熟生意,是揽到外来的客的,如此也常常被邻居写信举报。”
“——若信中实名举报成了,能分得赏钱,便是匿名举报,至少也能肃清街坊妖氛,少些被传染疾病的机会。实在来说,打痛了买家,吓阻了他们,效果便是差的,我听闻更士衙门甚至还有‘钓鱼’的行家,扮作清俊小倌,无事便去街头巷尾招引生意,若是上钩的,便通通送到彬山去,内里传言,尤其是各地矿产缺时,钓鱼最凶。如此将水搅浑,则本地也战战兢兢,纷纷自危呢。”
此时天下间做皮肉生意的,本就是男女各半,那烟花勾栏的龟,有许多是从前的小倌,便是因太丑,买来后让他做小倌,让他做杂役,这一步步爬上来的。小倌的市场实在是小的,因此孙初阳并觉得异想天开、惊世骇俗,过付诸一笑。
将这番对话仔细品味了许久,一叹服谢六姐见事之独到,一也是还有些疑虑——他倒是疑虑这一策的效果,实际上,一听说原来买活军并非追究仙跳的庄家,孙初阳便知道这其中的道理经圆满,胆大包天,天生下来就喜欢遵纪守法的,便都被买活军的政策鼓舞着,咬一口肉便设法逃走,而胆子小一些,想做细水长流生意的,却也被连累着扰『乱』了市场。从消灭皮肉买卖来说,这一策是确然有效的。
只是,这一策中,还有少细节,让孙初阳感觉是那么光明大,仿佛只算透了心之恶,而少了劝谕向善、弘扬气的味道,长此以往,似乎会让民风变得更为冷酷,百姓间彼此提防算计、尔虞我诈——倒是说这政策本身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规矩中还有许多到之处,又或者需要当权者的把握,一旦当权者的心歪了,这规矩便极易发酵为恶法冗规,反而让百姓们自危了。
这里头的顾虑,一时间尚且还无法说得仔细,孙初阳沉『吟』许久,又觉得老师未必看出来,便试探着问道,“听先生分说,此策果然有奇效,学生如今倒也明白其必行之理,过似乎其为规矩,还有些破绽,知道先生是怎么看的呢?”
徐子先此时经吃尽了饭,在品茶休憩,闻言也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苦笑,道,“破绽自然是有,而且显然——也并独我二,有这的感觉。,我身上带了一封读者来信,是沈编辑转给我的,六姐在,她知应应该刊登,便转给我来斟酌,说的就是这件事。”
说着,便从包里掏出了一叠誊写的稿子,递给孙初阳,孙初阳心中也暗暗奇,暗道果然买活军这里经是藏龙卧虎,知又是哪来的饱学之士,能看出政策的全。要知道一般的诸生,根本没眼界来议论政策的得失,便是他自己,也是经徐子先亲自指点,才能将政策的三昧品出。此知是谁,竟能写出让周报编辑都另眼相看,认为有刊登水平的时评,可见政治眼光之毒辣,实在逊『色』于自己。就知是哪家退休致仕,又或者辞官隐逸的高,化名云游至此,发出平之鸣了。
当下便展开稿子,先看标题,居然是横写左起,标题也有买活军的气质,为《今见谓交往协议书乃至『奸』『淫』罪定论之疏漏》,署名为娄东张天如,孙初阳微微一怔,将这名字默念了几遍,也知会是哪家高的化名——娄东就在吴江附近,距离华亭也远,但他便未曾听说张天如这名字。
因为徐子先在华亭这一带情更熟悉,他便望向恩师,徐子先心领神会,道,“是化名,这我也认识,但沈编辑的亲戚知道他——且先看,再论其他。”
孙初阳便收敛心神看了下去,只见这笔锋十分质朴,开门见山,先交代了前因:近日阅读了一系列云县的法令告示,以及案例揭晓,知道了云县有仙跳这现象,以及其中的法令、判例等等。约用一百多字摘抄了法令原,介绍了判例详情,接着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以法令原,凡受『插』入之男女并无出示协议书并往衙门备案,便认定为双方关系并情愿,则『插』入者即为『奸』『淫』,此令实则含糊清,并未明确阐释。谓进去,是以何物件进入?是否非男子尘柄可?若以尘柄进入作为此罪的条件,则是否阉、女娘便能成为此罪的犯案者,那么阉或『妇』女以工具强行亵玩其余男女,是否便算『奸』『淫』罪,又该当何罪治之?】
【若并以尘柄作为先决条件,任何只要以其意愿触碰了他的羞处,便算是『奸』『淫』罪,那么,如今也有女娘共宿,男子共餐,若一男邀请另一男往家中用餐,随后便以木棍塞入后亭,并威胁要钱,言之若给付,便立刻叫嚷起来,说是该男『逼』迫自己,此男该如何辩驳?又或者一女娘邀另一女娘往自己家中玩耍,彼此嬉笑共枕,二日便报官称被此女娘『奸』『淫』,又当如何处理?又甚或一女一男约定共枕,并往官府登记了协议书,却偏偏在床笫间以器具伤害男子后厅,男子可以报官称其犯了『奸』『淫』罪吗?】
【若以‘若无恶意,为何去备案协议书,而还她独处’来判定一般的男女『奸』『淫』,或还算让心服,但以上情形,该如何认定?或者竟有多邀请饮宴,而到了地头之后,其余借故离去,又或者竟将苦主打晕,留钩子一苦主独处,在身上造出伤痕,在苦主醒转后勒索钱财,若只因没有协议书便将苦主认为是犯罪者,则此法令到底是在鼓励勒索,还是在警戒嫖伎,而常百姓该如何于这条法令之下展开际交往?】
光是这几设问,便让孙初阳心儿直跳——这是谢六姐亲定的法令,如此『逼』问,几为挑衅,而这张天如,一做二休,章末尾,更是以冷峻的笔调质问。
【百姓来往,又有谁会花功夫去官衙备案?这协议书的规定,设来非用,注定将是一纸空,于是违法,违而罚,威严何在?】
【男女之间倒也罢了,原本是该有太多来往的,但男女彼此是否完全用和同往来结交,难道非要百姓而为独夫,阡陌相交而老死相往来,才能称此令之意?此法之下,自危,彼此猜疑,蒙冤者难以自清,我们的社会中,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潜在的仇敌,守望相助的温情将又何在?】
“这……”
孙初阳也觉得胸口一口气长了出来,此完全说出了他心中那未成型的顾虑!甚至比他说得更透彻也更刁钻,令觉点头赞成他的结论:【此法,或能治一事之『乱』,却将坏百世之风,实为短视智之至!若长此推行,只怕民风法治之『乱』,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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