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吴江今年的丰收,冲淡不了对朝廷大事的叹息,叶仲韶良久方长叹一口气,摇头道,“国祚如此,已似乎见到尽头了。”
众相视,均有些黯然,沈宛君若有所思,而沈君庸振作精神,道,“尽事,听天命罢!从前的粮种,此时已经派去收藏储存起来了,五年后若是买活军不再供了,那不至于没有种地。这总是看中了他们经营的能力——凡是和买活军往来多的地方,都比从前繁华,这一点是确实的。”
的确,这没什么可否认的,现凡是买活军会去劫掠的地方,都相当的热闹,米价不高,便是吴江,因为靠着华亭很近,日比较好过。叶仲韶等谈起陇时,自然更注重体统,但去过京城、塞的沈君庸,态度就更务实得多了,他的口吻是有些赞赏的,是因为这是田任丘的策略,因此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这一策有恺阳先支持,西林党居然没有怎么反对。至于第三策,那真是荒唐至极呢——田任丘竟上书请求朝廷开科,招揽算学、物理、化学、语等,与进士一样授官,一样可选优入翰林,此折一上,朝中顿时群情激愤,皇帝留中数日,不得不批红发还,将他训斥了一顿,方止住了声浪。否则,连使团是否能组建成行,都不好说呢。”
这个建议便更是让头晕目眩了,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叶仲韶好半日道,“到底是阉竖一党!他不想想,这科便是开了,又有谁来考?谁敢来考?哪个清清白白的读书,愿意来沾这个科的幸进名声?便是不入翰林,必定招来口诛笔伐,连翰林院都可入,那不更是让目为异类了?!”
虽如此,但他如今其实不过是秀而已,尚未中举,沈君庸有秀功名,不过他对功名一道很是淡然,已经久不应试,将来是不打算出仕了。不像是叶仲韶,三十多岁了还要学馆打磨学问,要走,能走最正统的进士出身。他一向是文名,是科举一道很不顺利,要说对科举八股完全没有意见,那是不可能的。沈宛君一旁听丈夫的语气,不由莞尔,对他的些许小心思了如指掌,笑道,“其实若能成真,倒未必不是好事呢,普天之莫非王土,要是身家清白,考过了科都可授官,这倒比买活军那里的规矩要宽和多了,当会有不少买活军处的来投,这田任丘不愧是锦衣卫的,眼光最刁,这一策是要挖断买活军的根源。”
她这样和丈夫唱反调,当然非常地违反『妇』道,但叶仲韶居然不予争辩,沈君庸做不觉,道,“其实我这样想,买活军的那些教材,我试着看过,简朴实,可惜看到扫盲班为止,若是这样的学问,我倒是有兴致研究,不比那些八股废物来得有?”
叶仲韶自己其实私翻看过课,而且学得很快,不过他要科举,不能分心太多,能遗憾放手,此时听了妻、小舅的,是微微摇头,说不出什么反对的来。沈宛君道,“此策虽然没有通过,不过其余要求,对买活军有利无害,买活军是一定会应允的。看来朝廷虽然不说,但其实默认了《政权、国家、文明》一文中的说法了。”
不是派遣使团,还是引入粮种,其实都是把买活军当做相对平等的政权看待了,所谓的招抚,不过是一层遮羞布而已。沈君庸、叶仲韶都觉得她这很有道理,至于粮种引进,这对买活军来说是求之不得,他们来僻处东南,现可以前往西部招揽,和当地接触,有什么不愿的?沈君庸道,“此策其实是上策——不怕买活军吞了这些地方,若是他们心动,反而是好,以往所有反贼,其兴速,如野火燎原,其败亦忽,如火过灰飞,买活军一向扩张得很慢,若是大举扩张,那便是朝廷的机会,此亦为阳谋,不愁他们不入彀!”
二听了,表赞成,沈君庸又细数了朝中众臣或升或降,或调或辞,并与叶、沈二分析其中的政治信号,众谈了半日,意犹未尽,此时已到午饭时分,张华清备得了饭,抱着小琼章进来,众方回到后堂。
沈、叶两家,父辈都出过高官,但平日居家简朴,雇佣了一个老婆,一个健仆做杂活而已,今日的美食都是张华清自己『操』办,因此她刚没有进来,一竭尽全力,置办不得多么体面,而且宛君、君庸之父数年前去世,还没有完全出孝,因此桌上不过是一味时新的西红柿炒蛋,一碟卤鸭,一碟樱桃肉,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熬咸鹅,一碟炒香干,一碗香菇炖鸡,一盘蒸螃蟹,又有三四碗拌青菜而已。
饶是如此,众入座时极口夸赞,张华清喜滋滋的,对沈宛君笑道,“宛姐,这可都是你爱吃的口味。”二相视一笑,张华清一时侍奉沈老夫,一时招呼沈曼君,倒是不搭理好容易还家的沈君庸,沈君庸不搭理她。
沈家乃是大族,虽说自从君庸之父去世之后,兄弟便已经分炊,但今日光是孩们算一起便有八个,还有两对夫『妇』,并被张华清接来饭的沈老夫,十几个吃这么一桌菜,算不上很丰盛,大们的筷都不怎么往肉碗里伸。反而由得孩们争食,彼此相视而笑,引以为乐。沈老夫更是笑道,“昭齐,你别老让你妹妹吃,你自己吃,吃。”
叶家几兄妹偏偏最疼爱寄养舅舅家的小妹琼章,叶昭齐非得将她抱腿上,极其友爱,正拆螃蟹喂她吃,闻言笑道,“婆,你便由得我吧,我瞧她吃,比我自己吃还香呢。”
琼章赖姐姐怀里,笑嘻嘻的,众见了,益发欢笑。张华清拧了拧叶琼章的小鼻,道,“你就娇罢,这个样,我们可不带你出门玩耍啦。”
因就问起南的事,沈君庸道,“接来这段时日,买活军与朝廷彼此友好,行事方便一些。我们要去接曼君,便该尽快上路,好回来过年。”
沈老夫听说沈宛君一家去,是大为诧异,听说了其中的讲究,这默然不语,张华清便劝婆婆跟着一起去,横竖定制鞋垫所费不多。“船包了是包了,还能少了您一张床板不成?”
这倒是不假的,从吴江到云县,路费不算是太贵,一旦包船了,均摊来便更便宜,而且,报纸上说得是天花『乱』坠,又有已经去了那处的曼君写信回来,描绘着那处的种种奇景,众不能不心动,再加上还有定做鞋垫这非常冠冕堂皇的借口,乘着这阵境况缓和,如此呼朋唤友,居然纠结了四五艘船,连尚没有缠足,便根不放足的小琼章等诸女都带上了,让他们去见见世面,择了个黄道吉日,头尾相衔,一道从吴江顺流而,到了武林,又从武林坐海船直放云县,为沈曼君送了一大波政审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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