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么,也极为简单,那就是地理位置。买活军在福建……那是个快马都要跑十几天的地方,路稍微出点差错,就是二三十天的延宕,而建贼,可就在三百里外的宁远线……就算买活军强到无可匹敌了,那人家也是在福建,朝廷还是得收拾建贼。更何况,买活军要展,是往南去,往敏朝的疆土之外去,套用他们报纸的逻辑,这还是为华夏开疆辟土呢,但建贼呢?他们往北去有何义?那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养不活人,天气会越来越冷,他们想活命就只能南下,那么敏朝和他们就根本没有彻底谈和的可能。
不知不觉间,常看报纸的这大人们,都接受了买活军‘天气会越来越冷、极端天气会越来越多’的说法,并且以此作为自判断政局走势的依据,而且这种潜移默化,当事人是不自知的。吴犹三注视万坤舆图,目光在关陇带反复流连,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突地说道,“其实,若能让买活军的盐贩深入内陆,接走关陇流民也不失为事。那处已经大旱多年,连人畜饮水都只能勉强保证,今年眼看又没下几滴雨,若土豆的收成不像是买活军说得那样,秋后是定又要大闹起来的。”
“这就要看朝廷的局势如何展了。”田任丘冷冷地说。“买活军若不后头的文章,屁事都没有,只要把榕城、泉州那几户人家送到之江道,难道他叶台山还能说要打不成?哪来的银哪来的兵?福建道没了就没了,萨尔浒没了不也没怎么样么?只要买活军还给送辽饷,之江道、广府道的夏税秋税还能解得来,不过是打打嘴仗!”
“千不该,万不该,谢六姐了这篇谓《政权、家、文》的雄文——也不知她哪来这么多怪词儿。”
田任丘又拿起报纸,轻轻地掸了掸——他如今虽然是锦衣卫,但也是正经的进士门第,对这样的文章咂『摸』得很深,见地或许更胜过九千岁。“这篇文章,让建贼心里不安了,也让那帮西林党心里难受得很——这文章里的传承,说了历史,说了语言,说了文字,可就没说这千秋万代的圣贤学问,这可比要他们的命更诛心啊。”
“如此来,其人必定要围绕福建道事大做文章了,但的能打吗?让他们打,他们也不会去的,去打就是送死,西林党夹袋里本就没几个武将,在更是寻『摸』不出来的。但这不过是幌而已,正的用,我猜……应该还是要朝廷许他们开办学报!”
“不错,学报——不错,任丘,你这话,点醒我了!”吴犹三下站了起来,负手踱步,有兴奋地道,“过去这年,西林党几番阵,要请圣令匠作司研合金活字,他们也要报,和《买活周报》打对台,话说得听,什么正本清源、弘扬正气,呵斥邪异……其实那点主谁不知道?”
他有不屑,“这报纸办了,那无知的迂人更易为他们蛊『惑』裹挟,到时候,那人呼百应,群起而攻之,是为了攻讦远在千里之外的买活军么?他们的报纸,买活军根本就不会买——他们为的,还是构陷我们这忠心做事,敢于担责的能吏!”
崔蓟州的眉头也皱紧了,他叹了口气,“不办,确实是不办——这篇文是坏了,她若不,只取了福建,实在算不多大的事儿,但此文,朝野下,必定哗然,这我们也不得不给个交代,否则,群情汹涌,连皇都不坐视。恐怕这朝廷的报纸,也是非办不可的了。”
的确,贼寇哗变、土司作『乱』,两省深陷战火,甚至干脆就是完全陷入敌人的统治中,这在敏朝根本就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这关键是距离,譬如说奢安之『乱』,陆续纠缠了几年,也是有很大片地盘被打的糜烂,但那是西南的事情,因此朝廷便并不是非常紧张。福建道这里也是如此,说实话,买活军威势如此,到在才全去道,这速度已比很多人预估得要慢了。
至于说泉州的战况……朝中的大人们根本就不关心,结果还能有什么不同吗?这根本就不可能打得过的,区别只在于怎么输而已,说实话,如果福建水师能逃出个三成、五成的船,水师统领也是不会被治罪的,大家都能体谅这仗的难度。其实不止阉党,连西林党的大臣,能坐到高位的也都不是傻,必要的时候,他们是非常务实的,并不会因为这预料之中的失败而暴跳如雷,又或者是知打不赢也要去打——知打不赢,就该尽量的回避战斗,拖下去看看有没有转机。即便嘴里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但那都是做做样,其实目的,必然是借力打力,还是要取得别的政治利益。
在此时,政治利益便落实为朝廷办报事了——贼寇占省,问题不大,但当贼寇的报纸天下传阅,而他们突然开始定义‘家’、‘传承’、‘正统’,或者说涉足其中的讨论,开始论证自的正统『性』时,天下的官吏乡绅都会升起警觉,识到这伙贼寇的抱负不小。这就像童奴儿开始也只是被当成贼酋看待,直到他自立为帝后才开始引起普遍重视,并且让非辽东区域的百姓也开始厌恶建贼样。在此之前,建贼和鞑靼,西南百族样,都是边境时叛时降的外族,百姓们也很习惯和这样的外族打交道了,几乎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而且,连童奴儿都装模作样地招揽读书人呢,谢六姐却完全没在文章里提到圣贤传承,那么有心人自然可以解读出点,便是谢六姐根本没打算继续沿用儒教那套来治了。
这样的事情,是怎么可能生的?聪人看完报纸,便会立刻识到,几乎是有抱负——或者说对圣贤之学有正信仰,而不是只视为进身之阶的儒生,都会成为谢双瑶最坚定的反对者。其次便是那已经读了很多年圣贤书却还没有功名的人,他们是决不能接受自多年的苦读朝成空的,必然是渴望看到有本朝的大儒,或者是本朝的官府出,也利用舆论的武器,不论是揭帖也、报纸也罢,总要声说出自的观点,把谢六姐的歪论给驳驳!
这样的呼声,如同崔蓟州说,是任何人都无法搪塞的,民情粥粥,必须要给出点行,而西林党肯定会识到这点,并且利用阉党此时的低弱形势,全力猛攻,必定要把办报权握在手心。
在田任丘看来,阉党想要争夺办报权的难度相当高,因为他们这里正经的读书人并不多,有如他田任丘,对圣贤之学嗤之以鼻,甚至深心里感到这就是朝廷积弱的根源,还有如崔蓟州这种,办事是有定的才,八股文也曾做得漂亮,但要说着书立说,压根没这个底蕴。要和谢六姐的那篇文章对抗,至少也要请出文坛大手,派宗师才行——她那篇文章不管多白话,至少是提出了种完全不同的新学说,要是没有点自的学派积累,怎么去和谢六姐争辩?
这样的人,如今十成里九成都是西林党,便不是西林党,也爱惜羽『毛』,不会和阉党往来。失去福建道,对阉党来说固然是有难堪,落了个被买活军反叛背刺的话柄,但只要合作仍在继续,奢品和大宗商品交易还在做,盈利继续化为辽饷运去狮口、葫芦岛,那其实九千岁的地位便仍是稳如泰山,并不算是什么重伤。可若是失去了办报权,阉党那才是正失了半壁江山,田任丘几日来直都在寻思此事,却仍旧未找到什么破局的办法。
“不如,让犹三来揽总此事?”崔蓟州显然也在思考对策,“此事显然不宜由叶台山他亲自出,而要说苦主,犹三也是泉州人,样可以挟悲位!我等大可趁热打铁,以快打快,在建贼来信之前,定下犹三的主编之位。”
吴犹三这个人很爱钻营,而少了点自知之,闻言虽然连连谦让,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买活军的报纸影响力有多大,他们是最清楚的,朝廷的报纸,不可能落后多,毕竟仍是天下的正朔,若能担任主编,对吴犹三来说,便等于是青史留名了,他将跃成为朝廷的舆论领袖,如此巨大的诱『惑』,甚至不亚于金山银山,完全能让个人失去理智。
田任丘冷眼旁观并不说话,待崔蓟州看来,方才摆手道,“难。”
“何解?”
田任丘其实不打算再说下去,因之前的分析,都在分析对手,而要继续往下说,便得分析阉党了,只他看穿堂珠帘下,不知何时多了双凉鞋,心中也是,便改口说道,“难在圣心。”
“圣心?”吴犹三也是阵愕然,正要细问时,帘后已传来了九千岁低沉的呵斥。
“大胆!”
帘撩,里间中九千岁沉张脸,扶位年轻男徐徐走出,“怎可妄议圣心,任丘你还不请罪?!”
“皇!”众人顿时纷纷起身下跪,“微臣失仪,请皇恕罪!”
“起来吧。”年轻的皇帝打扮得非常简单清爽,短袖圆领衫、麻质裤、通草凉鞋,竟是全然番买活军的打扮,他在首坐下,颇为轻松地说道,“今日来看看大伴府里的库存,倒是撞见了场热闹——田任丘,你见事很白,继续往下说,我的圣心怎么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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