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陇道延绥镇
十月底,关陇道已是下了两场雪,天气冷得命,街面上不见几个行人,这座荒凉的边镇似乎已经完全沉寂了铁灰『色』的天『色』之下,里里外外,只见到远处那犹如一条长龙的边墙上,偶尔有一两个人影冒头——人数终究也不多,蒙古鞑这些年来已经颇为衰弱,便是秋后也很少有进犯延绥的念头了。
“发粮了——发粮了——”
遥远的喊声自远处响起,还有那驼铃儿叮叮当当,延绥镇往关内的城墙外,慢慢走来了一支驼队,“快开门,送粮饷来了!”
城门上方,几个头颅一冒,摇了摇旗号,见驼队前方也晃起了旗号,便快走了几步,顺着城墙那又高又窄的墙梯,快步下来,吆喝着城门洞里几个黄土疙瘩,“狗日的贼怂,起开,开门!运粮来了!”
“哪!前不是已来了?不是下个月才来?”
“这谁知道,反正驼队来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推着绞盘,高大的城门顺着深深的石痕划开了半扇,很快,散发着膻味的骆驼队便喘着白气儿钻进了城门洞,几个护送的边兵走骆驼边上,都戴着羊皮帽,耳檐、帽檐都翻了下来,一块毡布将脖颈连下脸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众人看不清长相,还是他们开了口才认出来,“哦,是黄二哥!”
“李老四!怎么十日前来了,今日又来?”
“有粮运来还不好?”
“快点算勾销!”
延绥镇再往前走就是沙漠,这里素来是水土贫瘠,没有什么收成,虽然也有屯田之举,一应吃用之物,多还是靠关内运来,这些年来,关陇收获又差,战事又多,补给不足是常有的事,这里的军民早已习惯了忍饥挨饿的日,今年秋后连续运了两次粮草来,已是令人极为诧异之事。几个看门兵喜出望外,一边打趣一边领路往粮库,又早有人报守将,领了军需官来对账点算。
“稻谷——连大米都有!杂面、猪油……咋回事,这是突然发了一波财怎么的?还是咱们大将军怎么地托了九千岁的人情,拨了些内库的钱来滋润滋润?”文书老张一边翻册簿,一边声音也不得抬了起来,“还有这『毛』衣又是什么东西?”
“你们这还没听说吧?”
虽说自己也是前阵才得到消息,这不妨碍李老四摆架,他拿出了自己庆阳府人的优越,一边『揉』搓着涂了猪油防冻的面孔,一边笑道,“今年,辽饷减征,朝廷不就腾出手来,有粮草来周济周济咱们这些爹不疼娘不爱的苦哈哈了么!这都是内库专拨来给咱们边军年的特赏,倒不是几府的‘本『色』’,这『毛』衣都是从京里运来的,千里迢迢,也算是皇帝老爷给咱们的一点天恩了!”
辽饷减征这四个字,着实令周围兵丁们都是一惊,当下除了军需官点算货物,登记耗损之外,其余人都围着李老四,叫他多说一些,李老四道,“你们将军没传话么?上个月邸报上早刊登了,今年,除了南边五省以外,其余省份暂罢辽饷——也不知辽东出了什么事,总之辽饷是暂不征了。既然如,朝廷便松了口气,关照关照咱们老陕这里了,俺说,这也是该当的,这些年来,咱们这天候太怪,日实苦!”
这话不假,这些年来,关陇这里的军便没有停止,又号为西军的,也有号为闯军的,还有什么和尚军、二王等等,千奇百怪,什么号都有,除了延绥镇的固守边军之外,其余军队时常被抽调平叛。今日平了,明日又来,如今除了延绥一带,其余地界并不太平,尤其是陕南和川蜀交接之处,更是久有贼匪作祟,其中就有不少是边军出的,精通军事,是以这才久剿不平。
是关陇这里的百姓刁钻,边军难缠么?倒也并非如,只是这些年来,如李老四所说,关陇的气候太怪异,不是干旱就是蝗灾,收成就没有好,老百姓实是没有活路了,只闹起来求一口饭吃,虽然关陇道无力缴纳辽饷,朝廷也无力赈济关陇道,得局面逐渐糜烂。
其中关节,延绥镇边军倒多数都有些了解,因听李老四说起今年不征辽饷,便都是精神一振,纷纷笑道,“原来如,怪道说,今年咋就轮到俺们这些杀头贼吃肉了!”
肉那是没有得吃的,不府城对延绥镇的老兵还是颇为看,也因为九千岁信中疾言厉『色』的关系,不敢敷衍吞没太,除了吃用的粮草,涂面、涂枪炮的油脂之外,还送了三百多套『毛』衣裤来,又有一百多套厚实的棉袄,延绥镇这里将兵加一起不三百多人,不下面的墩堡林林总总算一起,还有二百多将士,这些东西也分给他们。这里才入库不久,那里又做出账来,点了几个分了衣的兵士,让他们送补给,“年还没,先送年货了!”
“别说,这『毛』衣还真暖和,哪怕是薄夹袄,里头穿了『毛』衣也更暖和些——只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不知怎么说,跟身得很,倒是不跑风。”
兵士们穿着暖和的衣,有些兴奋地讨论着朝廷的变化,“邪了门了,难道辽东那老贼酋忽然遭了天罚不成?”
“也该给俺们几天好日了!”
他们身后,忙了大半日的文书张秉忠还和李老四谈天,“说这和南边的青贼有关,可真?”
“真成嘛咧!”
张秉忠军中那些官员面前虽然不太得,他急公好,爱打抱不平,因军中很有人望,如李老四这些庆阳府的兵,老家就和他有来往——他是庆阳人——因他面前没摆架,是老老实实地用土话备细告诉张秉忠,“头前和泥说的《买活周报》,上头都写了——饿也是听省城的刘二哥说的,他们省城时看到了报纸,好贵哩,一份五百文,可是看不起!便听人说了上头都写了嘛,只记得一件紧的事,以后辽饷改海运了,直接送到地头,说是省极多的钱,因今年就不征辽饷了。”
实际上,时天下缴辽饷的省份并不多,许多省份都自顾不暇,朝廷的统治范围正逐渐缓缓缩小,只是这并非是几个边军了解的大事,李老四只是快活地捧着他的杂面馍,用牙齿对付着这热乎乎、硬梆梆的死面馍馍,喝着炉上坐热的甜井水,转述着几手消息,“哦,还有一点——听说那个买活周报,还有一张纸专写了他们收的东西,他们收羊『毛』的,俺们这里已经有商户收了,转卖,你们延绥可也养羊?可别错了,多少是个进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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