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乘风站在左首,圆通大师肃立右侧,在他们身旁不远,放着一口金漆棺材,此外,还有一柄铲土的铁铲。
棺材是新购的,铁铲却是屋中旧物,那光滑的铲柄,了不止摩挲过千百次,更不知抹擦过多少汗渍,他用它种过树,筑过墙,铲过雪也掘过坑窟。
但是,他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竟要用它来掘挖坟墓,而且是挖掘养育自己二十年,亲逾父子的恩师的坟墓。
二十年朝夕与共,恩师的音容状貌,如在眼前,又岂是那一堆坟土所能阻隔的,而今沉冤未雪,要他亲手掘开坟土,再看一眼那必然尚未瞑目的苍苍遗容,却令人情何以堪?
是以;他迟疑又迟疑,一任那颤抖的身影,投注在冷寂坟头,久久没有移动。
红日由东而西,坟头身影也由浓而淡,不知何时,耳际飘来圆通大师一声长长的叹息,说道:“少施主,日影业已卸山,时间不早了。”
穆乘风蓦地一震,扬起头来,望了望天际日轮,轻喟道:“是的,天色不早,时该开始。”口里说着身子却仍未移动。
圆通大师霜眉微蹙,道:“少施主,如感不便,可否由老衲代为……”
穆乘风用力摇摇头,道:“不!我要自己动手!”
他仰面向天,长吁一口气,仿佛要借那蓝天白云,涤去脑际愁丝,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取了铁铲。再回到坟前,热泪已盈眶欲坠,他俯首吞声,喃喃低语祝告道:“师父,为了你老人家洗雪沉冤,徒儿别无选择,只求你老人家何必原谅……”
铁铲起落,泥上飘扬,老和尚双手合十诵经,穆乘风则含泪稀嘘,天际斜阳,也黯然失去了光辉。
终于,隆起的坟头变成土坑,坑底露出一角松干,那是圆通大师亲手用坪上巨松,挖成的简陋松棺。
时隔百余日,因当地高而寒冷,松棺分毫未腐,几颗遗落泥土中的松子,仍然保持着完好如初。
圆通大师感叹一声,道:“少施主,松棺既现,不能再用铁器了,小心损伤令师遗体。”
穆乘风点点头,默然抛去铁铲,那忍了许久的泪水,顿时夺眶涌出。
圆通大师也偷坠几滴愧作之泪,黯然道:“少施主悲恸太过,且请稍歇,松棺乃老朽所葬,还是由老衲再起出来吧!”
这一次,穆乘风没有再坚持,他情知棺材即将出土,必须先镇静下来,才能获得最后辨认遗容的勇气了。
圆通大师单膝着地,半跪在土坑中,用手缓缓除去松棺上的余土,接着,轻轻掀起棺盖……
首先呈现眼中的,是一角儒衫和两只僵硬的脚。
穆乘风迅即扭头过去,刹那间,热泪滂沱,再难抑止。
只这一眼,他已经不忍再看了,青色儒衫和脚下青缎软履,正是师父临终的装束。
师父饮恨身亡,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也证明圆通大师并没有说谎。
那么,是谁假冒师父剑伤武当掌教?是谁杀害了三大门派掌门人?苏州金店掌柜,为什么不承认铸过“定穴护元带”?
穆乘风胸中百味杂陈,神思尽乱,只顾着悲泣,却没有注意到棺中尸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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