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我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半晌,帝君道:“待九州平稳,本君遣了她们出宫。”
心中一痛,我晓得他这话是最大的让步。
见我不曾回应,帝君道:“为今,本君只有纳各朝臣家族贵女,才能真正笼络那班朝臣。”
拧着眉头问道:“君上,帝后和妃子,有何不同?”
帝君虽惊诧于我这问题,但仍是耐着性子答道:“帝后是国之主母。而妃嫔,是妾。是帝君与帝后的下人。”
摇头笑道:“君上错了。”
帝君道:“何错?”
迎向帝君狐疑的目光,道:“从来只听说天下是帝王的,却不曾听过天下是帝后的。”
“从来只听说帝王废后,黜后,继立新后的。”
“却不曾听过帝后废帝王,选任新帝的。”
帝君面如寒潭,道:“你想说什么?”
我道:“臣想说,帝后与妃嫔、宦官、宫女、臣子、百姓无异。”
“君上是九州的主人,妃嫔的主人,也同是帝后的主人。”
看着帝君,一字一字无比诚恳:“故而,请君上下聘东州,以百里红妆,迎潥阳公主为后。”
帝君倒抽一口冷气,兀自苦笑一声,却是不说话了。
摇头笑叹许久,目色一深,看向身前牵马的帝君道:?“臣是不在意这些的。”
“臣能请君上纳妃,便能请君上纳后。”
帝君眉眼失意,嘴角却扬着:“阳离,是否本君纳第一个妃时,你便心中早已经认定,与本君再无可能?”
整个人呼吸一窒,缓缓吐出一口气,笑道:“臣是当真不在意的。”
帝君霎时看向我,道:“那你在意什么?”
毫不思索道:“君上愿意放弃帝位,归隐山林,和臣做一对平凡眷侣吗?”
帝君眉头一蹙,显然,他从不曾想过。
未及他回答,紧接着道:“臣也不愿。”
“不愿意为了君上,一辈子困在深宫红墙之中,步步计算。”
从前,我从不曾与他说过这个。
我虽不曾说过,但心里想的十分明白通透。
我虽爱他,却也不愿为他失去自由。
他虽爱我,怕也是不愿舍弃帝位,做沧海一粟中的山野之夫。
掰开揉碎了讲,世上还有比情爱更珍贵的东西。
于我是渴慕许久的自由。
于他是九州一统的千古帝业。
帝君脸上的失意一扫而空,恢复了如常叫人瞧不分明的冷脸。
帝君开口,淡淡道:“本君知道了。”
见他就此作罢,便是不愿意再深谈的意思。
咬了咬牙道:“君上清楚喜欢苏阳离什么吗?”
帝君一双眼,带着不解和困惑望向我。
浅浅一笑,道:“我心里的人是青华。”
这次,没有称臣,而是称我。
接着道:“可君上,爱的是国师,还是苏阳离?”
“有何不同?”帝君道。
答道:“国师是君上的臣子,会对君上溜须拍马,但苏阳离不会。”
“国师会为君上盛粥布菜,站着伺候,一整日不吃饭,哪怕饿晕过去,也无有半句抱怨。”
“但苏阳离,不会。”
帝君沉思,道:“若今早是苏阳离和青华,会如何?”
不假思索道:“这个假设不存在。”
帝君固执道:“本君说这个假设存在。”
幽幽望一眼帝君,道:“帝君还不明白吗?”
帝君沉默,走到我身侧,一脚踩上马磴子,风一样跃上马。
帝君坐在我身后,双手牵住缰绳,凑近我道:“阳离,青州帝君是青华,青华也是青州帝君。”
“本君也问你,方才替阳离牵马的,是青华?还是帝君?”
帝君浅浅一笑,离开我耳畔,拉起缰绳,策马驰飞。
马儿疾奔时,帝君轻声道:“你不知,本君心里,比起你以为你在本君心中的分量,要重上许多许多。”
“你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罢了。”
帝君一声叹息,以为我未听清,便不再说话。
东坊多茶楼酒肆,是出了名的美食聚集地。
虽近年战争频繁,各国都加紧了城防管控,柒州游客不如往日如织,但因九州盟会一事,加之帝后新丧封锁城门,便也滞留了不少游客在柒州帝城。
东坊,聚集了柒州帝城各色时鲜的好玩的去处。
比如酒楼、茶楼、赌坊、青楼……
西坊也是。
但东坊和一河之隔的西坊,却一个天,一个地。
西坊藏污纳垢,多是些未在官家备案的小赌坊,藏在巷子人家里的暗娼,各色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东坊虽也有赌坊青楼,却是官家特批,合法经营的。
帝君纵马到了东坊,进入闹市,便无法施展疾驰,只得慢吞吞随着人流而行。
路过青楼时,帝君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俏哥儿!上来吃杯酒呀!”
“好郎君,可是新来咱们柒州的?”
二楼站着几个穿粉着绿的姐儿,团扇半遮面,身姿妖娆,好不风骚。
用胳膊肘推了推帝君,示意他往上看。
帝君只匆匆扫了一眼,便厌恶的转过头,拉起缰绳,欲快速离开。
可惜路上正堵,人和马都是慢慢挪动的。
砸吧咋吧嘴,叹道:“好漂亮的姐儿!”
“君上,要不上去吧。有酒有曲儿有美人。”
“你抱一个,我抱一个。”
正看得入迷,帝君揪上我耳朵,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苏!阳!离!”
两只手抱着作揖讨饶,呲牙咧嘴道:“疼……疼……”
楼上传来一阵哄笑声,如黄莺婉转。
满脸笑意看着楼上姐儿,凑近帝君咬牙道:“放开……”
帝君瞪了楼上姐儿一眼,方才放开我的耳朵作罢。
立马从怀里摸出折扇,潇洒甩开,徐徐扇风,向楼上姐儿送秋波。
好几个姐儿,原被帝君冷脸一瞪吓怕了,一张脸都叫团扇遮了去。
如今见我这样,便又露出了半张脸,各自嬉笑向我。
“好君郎,穿上粉袄赛天仙!”
一个胆大的出言戏谑,剩下的便跟着起哄嬉笑。
不急也不恼,单手叉腰,剩下一只手把着折扇放在胸前:“好姐姐,莫笑我。”
一个姐儿纤纤玉手遥遥一指,薄丝团扇遮面道:“好郎君,快瞧瞧你家官人,莫不是要来拆我冠楼了!”
转过头,帝君面色阴鸷,冷眼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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